从小到大,虽不是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但也差不多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对于厨房,更是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我不明白那些油盐酱醋怎么搭配在火候正好的炒菜里才能成就一番美味。所以,每当妈妈抱怨我五谷不分、厨艺不精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在念叨:古人都说了,君子远庖厨。这些,妈妈不会懂,我也不细说。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我的借口。“君子远庖厨”这句话也大有深意,只不过让我戏谑地用来抵抗妈妈对我厨艺不精和五谷不分的埋怨。现在越来越多人,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当我发现这一现象时,内心真是羞愧极了,仿佛自己是那个始作俑者。
“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最早出自《礼记·玉藻》,是指不要亲手杀害有血气的东西。
真正将这句话发扬光大是在《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文中孟子认为齐宣王可以称霸,王问孟子是如何判断的。孟子说听闻齐宣王看到牛被杀而恐惧发抖的样子,于心不忍,所以以羊易之,以此可以判断王能够称霸天下。齐宣王很不解,此举被很多百姓误会为是他吝啬,以小羊易大牛取血祭钟,怎么会凭此举得民心,以王天下呢?孟子就这样抽丝剥茧、环环相扣地引导齐宣王听到最后自己想劝谏的话:“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在这里,孟子并没有完全肯定齐宣王的做法,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只“见牛未见羊”。但最重要的是肯定了齐宣王的仁术,并且由此提出“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我理解的“君子远庖厨”就是孟子提倡的这个主张。从两个层面思考,于政治而言,那是一种仁术;于人性而言,那是一种恻隐之心和悲悯情怀。对于齐宣王这种苦求“何以王也”的君主,由牛见羊,由羊见人,推己及人,进而推行仁政,正如孟子一直坚持的那样“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才是“君子远庖厨”的真正用意。而对于天下苍生而言,“君子远庖厨”是希望人都能怀有恻隐之心,远离杀戮,远离血腥。正如荀子坚信人性本恶,孟子坚信人性本善,只有人心始终留有对万事万物的悲悯之情,这份善意才能长久存在于人性之中。
当然,也有人对此持有不同的理解。鲁迅先生在他的《且介亭杂文集之病后杂谈》中,批驳了那些拿“君子远庖厨”做为他用的士大夫。文中鲁迅指出,“残酷的事实尽用,最好莫如不闻,这才可以保全性灵,也是‘以君子远庖厨”也。鲁迅认为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办法,“君子非吃牛肉不可,然而他慈悲,不见忍牛的临死的‘觳觫’的了,于是走开,等到烧成牛排,然后慢慢来咀嚼。于是牛排绝不会‘觳觫’的了,也就和慈悲不再有冲突,于是他心安理得,天趣盎然,剔剔牙齿,摸摸肚子,‘万物皆备于我矣’了”。表面看,鲁迅是在批评“君子远庖厨”的伪善,仔细品味和思考下来,我认为他真正批驳的是那些以此为幌子,彼此说谎,自欺欺人的士大夫。他所抨击的是士大夫那种歌颂升平,粉饰太平的丑恶嘴脸。鲁迅不过在求真求实,有些历史缺乏考证却广为流传,有些杀戮不曾亲临却以为慈悲,有些中伤无中生有却信之弥坚,这才是鲁迅先生才深恶痛绝的地方。
以羊易牛,固不可取,以为远离杀戮坐享其成就能保全性灵,这也是虚妄至极。“君子远庖厨”,到底应不应该杀生,随着时代发展也还会有新的解读,比如生态批评主义提倡我们要去“敬畏生命”,将道德关怀的范畴扩大到整个生物圈。但不管时代如何前进,后人如何解读,在我看来,保留恻隐之心和悲悯之情的初衷不能变。杀戮这个事情,用简单的话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人心难测,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都没有定论。我们唯一能把握的就是时刻提醒自己,心怀慈悲之心。
此后,“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我也不能再肆无忌惮地用来掩盖自己的厨艺不精。人毕竟是要吃饭的,但愿我能在文字里行云流水的时候能融入菜肴里的酸甜苦辣,在厨房里挥舞厨具的时候也能为每一道佳肴渗入心怀慈悲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