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年纪,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刚学会持着高香点炮仗的孩童,年夜饭最期待的便是阿爸和姨妈们的压岁钱,每每嬉笑打闹都会讨来额娘一顿臭骂。这时的我只知道最遥远的地方叫做北京,月亮上面住着嫦娥,吃了“生命一号”就会变聪明。无知成了这个年纪唯一的统称,可是后来我带着一股子兴奋劲远走他乡,下饭的辣椒没有了故乡的味道,北方的秋也让我燥的不行,我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宁可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也要回家过年——团圆真的很重要。
下飞机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们一定会在出口的位置等着我,果不其然,当你听到有人在人群里呼唤你的名字,你双眼不断从那些将手高举挥舞一一排除直至见到那张龇着牙笑着的面孔时,好像几十个小时的站票都是应该的,一年的煎熬都不虚此行,这种力量很强大,这种力量叫做回家。
阿爸往我酒杯里添些许新酒,外公从兜里掏出好些许红包,轮着挨个的递,外婆还是戴着她的那副老伙计,看着大伙乐呵的样子——一脸祥和。弟弟领着侄儿们吵闹着要去外面点炮仗,屋檐的燕子窝已经空了,屋门外的泥巴路也换上了新的油泊路,枯木也开始冒出枝芽,日过多时,我们便会再次重整行囊开始那琳琅满目的征程,谁也不知那个功成名就的将来到底在何方,都只是估摸着明天或许会比往常更好。
初阳恰恰露个尖,屋外劈里啪啦的大红鞭炮便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轮换着拉开新年第一天的晨幕,男人手里揣了满手的纸烟,孩童衣兜裤兜手里时不时有糖果蹦跶在地上,女人忙碌着给来客祝贺新年的老街坊亲戚倒茶递水,这一天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祝贺,所有人都辞旧迎新笑面相迎,送财神的、舞龙灯的,可热闹了。
孩童成群结伴在街点着炮仗,有些有志青年被三姑六姨围着争问在外是否有了老相好,这样的噩梦不断被相亲编织着,而那些抱着幼儿的壮年都是赶着新时代的步伐加入二胎队伍的选手,他们乐呵的大肆喧嚣的散布“国家政策好,党关心群众”的言论,改革开放,时代发展,人们生活水准从一个高层跃到了另一个高层,可这人心却见不得旁人好。
我还是那个喜欢独处的男孩,准确说应该是没有朋友的男孩。大年初一从乡下回来,我会守着电脑玩剩下一天的游戏,或者在某个角落想着自己那些年想了多次的问题,或者拿着本完全不能用心看的书发呆,直到有电话让我把注意力转移。
楼下的鞭炮声依旧没断,家里客人也干脆好几个架起了牌桌,额娘见我在屋内没事便催促着我去和姨妈姐夫凑牌搭子,噩梦开始了,姐夫问道对象,姨妈喊了声相亲,小姑就蹭过来给我讲她们家邻村隔壁牌友弟妹的女儿,唾沫星子满天飞的描述,听到她的那句“要不约出来吃个饭”吓得我连上杠都忘了。
牌过三圈的时候,父亲抢过我的位置,开始大声呦呵的出牌,姨妈放了两炮之后开始碎碎道:“快把烟头灭掉成好,乌烟瘴气鼻炎又得患了。”小姑则不断在催促还在选牌未出的姐夫,站在旁边看牌的客人磕着瓜子,嘴里吧唧吧唧指点不停,弟弟带着侄儿们在屋外点着炮仗,电视里响着昨夜春晚的重播,闻着菜香只见厨房也是站满人,讨食的小妹扯着外婆的衣角指着那刚出蒸锅的蛋卷,表姐和堂姐则在给母亲打下手,还有那个坐在学步车里的小家伙也是手里拿着个玩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阳光透过玻璃窗上贴着的那个福字窗花,照印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那盆依旧烧得旺的炭火,被几个刚放完鞭炮的客人围团在一块喜说着新年。额娘端着那碗刚出锅还飘着菜香的腊肉,打牌的人歇下手,姨妈也晃着手唤着屋外玩耍的侄儿,男人会围着桌子坐下,女人开始挨个往杯子里装酒,父亲让我坐在他旁边,母亲拿着酒壶问我喝什么,在我还没应答,姐夫就将那瓶白的给我满上,然后我顺手也给他满上,桌上的人举着酒杯,女士们端着饮料——“新年快乐。”
清晨依旧是被六点的闹钟叫醒,我翻身起床,步到厨房热了些昨夜剩的菜食,路过母亲房间时还是能听到父亲那撼如雷打的呼噜。我想起年少阿妈总喜欢念叨阿爸的呼噜吵得不能睡,而这么多年过来,我们总会过多过少的受不了爱人的某些毛病或是习惯,可是时间就是这么奇妙,它不会顺应你的想法去改变,而是让你不知觉间的不能与之失去,所以辣眼睛的脚臭你会习惯,闹得你失眠的呼噜你会习惯,那些不满你会习惯,最后这些习惯都成了你生活中不能缺失的那一块。
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昨夜喝的有些多了,致使现在头还有些沉,半响过后便收到初中同学发来的信息,是有关同学聚会的,要求我务必参加,费用每人200括号多退少补。我没有回信息,我告诉自己没有看到这条信息,我曾经在人中海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看到他说同学聚会就是有钱人向穷人得瑟的另一种方式,所以我内心拒绝参加这种虚伪而且完全没有预判性的活动,可是没想到高中班级群里也在聊同学聚会的话题,紧接着小学同学也紧跟步伐,最终它们三个一致统一时间是初八,地点广场那家七杯茶碰头,内容高、初、小学同学聚会。脑补画面就觉得是滑稽的一幕。
如约而至——不!应该是好奇心作祟。一大早就在镜子面前比划着该穿什么衣服,后来额娘就偷笑我准备要去见初恋情人,我就念她话多。出门时还不忘往身上打了些东西,再瞅了瞅镜子,发型是好的,衣服也是好的,出门。
逢面而来便开始与人打起招呼,有些人认识但忘记了名字,有些人记得名字但分不清是谁,酒水便成了唯一能打开话匣子的途径。高中见面一杯,逢场三杯,反正有人负责给你满。初中便是举杯欢庆一杯,好久不见一杯,最近甚好一杯,反正各种一杯。只有和小学同学坐在一块共进晚餐时,没有那么多的酒,也不再需要举着酒杯迎着人就敬,问起大伙自毕业之后甚好的人是年少那会的副班长,历经岁月的堆积,那张稚青的脸多了些许稳重,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小学那会福满全身的体型,坐在他旁边那位穿着高领米色毛衣扎着马尾的女生,昨天碰见她那会还是个画着浓妆装着朋克风指尖会带着根冒火星香烟的不爱回家的女生,还有那位唤服务员再拿些花生奶的男生,中午在初中那他可是有着一人整张桌子全垒打都不带喘气的豪迈,而此时他安静的像只午后晒着暖阳的懒猫。
后来我明白:在我们年少无知,对这个世界没有想法、最单纯的时候,是彼此相伴过来,所以我们的记忆没有那些丑陋的人情与算计,也没有那些虚伪与做作,就是时隔多年想见见记忆里那些年依稀有些模糊的人如今怎样?
你看!就是在那个同情心泛滥的年纪——我们相遇了。
我开始收拾回程的行装,又要再次启程去到那个让我反感又毫无办法的城市,很多人问我既然讨厌为何不想办法去改变。你见到我妈知道我要出去,天没亮就开始在给我张罗,小妈和小爸天没亮就跑来我家说要送我,我爸昨天下午就在我妈一次又一次的清点下将我的行李放在车尾的后备箱里,姨夫早早就给我把回程的车票给订好了,而小妹昨天一大早就在给我准备今天路上的吃食。这一切都太好了,而我怕辜负了这一切,不对!或许我们都怕辜负了这一切。因为我们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