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也包括词话),是我国古代诗歌理论的一种文体。它针对诗与词有关的文学现象,进行审視,可并不作全面系统的研究评论,而只是零零散散,灵活随意地表述一种解读,见解,感受,甚至只有三言两语,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了。
有论者在《金粟词话》中,只举出李清照的“被冷香消新梦觉 ,不许愁人不起。”“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两条词句,发表议论说:“皆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词意并工,闺情绝调。”如若对李清照作品的基本风格和特色,予以概括,那是可以写出长篇大论的,但这位,只用了不到二十个字。语言用得就是这样节约,一个字顶十个字,甚至更多字用了。
《后山诗话》更惜字如金。“世称杜牧'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为警绝。而子美才用一句,语益工,曰'千崖秋气高'也。”两个字“警绝”,与三个字“语益工”,总共五个字,就把锤炼诗中语言的诀窍,一语道破。
诗话,是专家学者从事学术研究的重要资料。对一般读者,尤其年轻朋友来说,除了可以增强诗词方面的修养,提高欣赏能力之外,更在于它有丰富的知识性,和充满奇闻逸事的趣味性,而成为一种休闲读物。可是,由于它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所以它又超出了一般的休闲读物,而达到了优质水准。
切不可以为休闲读物轻松有趣,就必然肤浅,直露,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王国维在他那部著名的《人间词话》里,通过“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这三组词句,道出了人格的三重境界。这可是内涵凝重,直接指向人的精神世界的严肃话题,具有了哲学的意蕴。只不过,全是由精美文字的比喻,生动鲜活的体现出来,这就杜绝了抽象空洞带来的苍白。
“元丰间,苏子瞻繫大理獄。神宗本无意深罪子瞻,时相(王珪)进呈,忽言苏轼于陛下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軾固有罪,然于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时相因举轼《檜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之句,对曰:'陛下飞龙在天,軾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檜,何预朕事!'”(《石林诗话》)
这一段话,涉及到苏东坡受牵连入獄的一件冤案。宰相王某以东坡的两句诗为口实,又落井下石,要置他于死地。可神宗头脑还清醒,不听谗言,认为不能这样理解诗意。说他作诗写的是檜树,根本不关于我的事,予以驳斥。读了这些,对那一段历史背景,多了几分形象化的了解,也会加深对人性的思考。而这一切,都是透过具体诗句,以及对诗句的不同解读,获得到的,读起来,就不会干巴巴的乏味,而是生动得富有情趣。
《随园诗话》有这样一节:“齐武帝于兴光楼上施青漆,谓之'青楼'。是青楼乃帝王之居,故曹植诗:'青楼临大路';骆宾王诗:'大道青楼十二层',言其华也。今以妓为青楼,误矣。梁刘邈诗曰:'倡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殆称妓之始。”
这是对“青楼”一词的考据辩析,言之有据。全因刘邈的两句诗,令“青楼”与“妓”连在一起,使它成了低俗的代号,蒙受了不白之冤。读后,真有点茅塞顿开的醒悟。
《韻话阳秋》说到一种花,“楸花色香具佳,又风韵绝俗,而名不编于花谱何哉?老杜云:'要把楸花媚媛天。'言其色也。又曰:'楸树馨香倚钓矶。'言其香也。梅圣俞楸花诗云:'图出帝宫树,耸向白玉墀。'言其韻也。是二子但知楸花色香韻胜,而未知疗病之工也。”
这一段话,借助诗句展示出未入“花谱"的一种花的绰约风姿,“色香韻”都有,最后又补充说了“疗病”,原来还能入药医病。一下子让人增加了植物与药物两个方面的见识,开了眼界。
围绕诗人牵扯出的大大小小的趣事,典故,构成了诗话中别具一格的话题,特别具有吸引眼球的魅力,令人或者捧腹开心大笑,或者暗里细心玩味。
《山房随笔》中就说了一段妙趣横生的佳话。诗人元裕之“其妹为女冠,文而艳。张平章当揆,欲娶之。使人嘱裕之。辞以可否在妹,妹以为可则可。张喜,自往访,觇其所向。至则方自手补天花板,辍而迎之。张询近日所作,应声答曰:'补天手段暂施张,不许纤尘落画堂。寄语新来双燕子,移巢别处见雕梁。'张悚然而出。”
这位美女加才女,拒绝前来要娶她的张某,手段真是聪明巧妙。当场吟咏出诗句,说自己的房间要一尘不染,不希望不干净的人进来。告诉来人,你可以去其它地方找个合适的巢窝。这首诗,既符合当时情景,又含蓄委婉地表明了不予应允的决心,致使来者狼狈不堪地赶紧跑掉了。是不是好像一个喜剧小品?
“白乐天所至处,必筑居。在渭上有蔡渡之居。在江州有草堂之居。在长安有新昌之居。在洛中有履道之居。皆有诗以记盛。固其自谓云:'余自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门,凡所止虽一日两日,辄覆篑土为臺,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韵语阳秋》)
看看,白居易对“居”多么偏爱和重视,即使住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两天,也要起个文雅的屋名。还得积土筑臺,用石头堆山,挖池引水。做这些,一点不觉得费神和麻烦,跟他那个“居易”的大名,真正名符其实。
《韵语阳秋》还有一条,也涉及到白居易,同样很有意思。“柳比妇人尚矣。条以比腰,叶以比眉,大垂手小垂手以比舞态。故自古命侍儿,多以柳为名。白乐天侍儿名柳枝,所谓'两枝杨柳小楼中,嫋嫋多年伴醉翁'是也。韩退之侍儿亦名柳枝,所谓'别来杨柳枝头树,摆撼春风只欲飞'是也。洛中里娘亦名柳枝,李义山欲至其家久矣。”真可谓诗人所见略同,都对“柳枝”这般痴迷,情有独钟,找到了共同语言。
类似这样的桥段,在诗话里,好像闪闪发光的碎片,随处可见。既开阔了眼界,又享受了阅读的那份愉悦快乐。
由于诗话都是一小段一小段的,彼此间又不必连贯衔接,所以读起来特别方便。时间充裕就多看几眼,不多,就少看。不感兴趣的也可以跳过去,不看。而且,从哪一页哪一节开始看,都行。如此灵活自由的阅读方式,特别吻合休闲的需要。
诗话和词话使用的语言,如今的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可能会感到生疏,阅读起来自然有一定难度。但不少诗话词话,譬如《人间词话》,《随园诗话》,还有其它的,都有白话对照版本,这样就容易了许多。可以先选择这样的读物,作为入门启蒙。等到消化语言的能力增强了,就可以一步一步的逐渐扩大阅读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