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道路
“慈儿,慈儿!”
恍惚之中宋慈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宋慈起身,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揉了揉眼睛,传来声音的地方才终于逐渐清晰了。原来是父亲宋巩半躺在一张床上,在喊自己过去。宋慈站起来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父亲,您到哪里去了?孩儿一直挂念着您啊!”
“每个人都有离开的那么一天,不要挂念我,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在身,而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你也应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了。”
“我?我该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这就要由你自己来选择了。”
“儿该如何选择呢?”
“这里有五条路。第一条路,芸芸众生之路,随波逐流,波澜不惊,虽平淡无奇,但可免受许多苦难;第二条路,富甲一方之路,可得锦衣玉食,但免不了劳累和算计,也须承受一些担惊受怕的日子;第三条路,光耀门楣之路,为官一任,雄居一方,但必须拼命钻营,也难免做一些违心之事;第四条路,权倾朝野之路,大权在握,可翻云覆雨,但免不了蝇营狗苟,沆瀣一气,须放下一些良心和德行。不知你想走哪一条路呢?”
“父亲,您刚才说有五条路,那还有一条是什么样的路呢?”
“第五条路?”
宋慈的回答似乎有些出乎宋巩的意料,他盯了宋慈一会儿,没有急着说话。
“这第五条路,是保国安民之路。安民心,保社稷,平天下事,但路途上艰难险阻,必须竭尽心力,而且即使是肝脑涂地,也或许难得善终!”
“父亲,儿愿走第五条路!”
宋慈似乎丝毫没有犹豫。
“你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人各有志,这第五条路正是儿心中所想。”
“还是再想一想比较稳妥。”
“人终究难以违背自己的内心,儿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我愿走这第五条路!”
宋巩看着宋慈,脸上似乎有苦涩和不舍,眼中似有泪珠在涌动。
“看来人这一世,有些东西可以争取,有些东西则早已注定了。”
“父亲,请您指点指点我吧。”
“我没有什么能指点你的,只能告诉你,每走一步都要留心,越往后面就越要加倍小心。你要好自为之!”
宋巩说完,一股白烟升起,将他淹没在其中,白烟散去,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父亲,父亲!儿还有很多话要和您说,父亲!……”
宋慈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自己刚才正在睡觉,刚才的一切只是在做梦。
“你怎么了?”连丝怡关切地问。
“没什么,有些睡不着,你先睡吧。”
宋慈下床走到了窗户旁边,望向窗外。天已经微微亮了,院子中间的橘子树上,有些枝头已经开出了洁白的小花,虽然仍然笼罩在黑暗中,但借着远处些许的微光,依然焕发出洁白的光泽。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可能是自己太思念父亲的缘固吧。”宋慈心想。
连丝怡也睡不着了,她坐起身来,看着宋慈,心里猜想着宋慈的心思。
“你还是胸中烦闷,难以排解吗?”连丝怡问道。
宋慈扭头看了看连丝怡,没有说话。
连丝怡低下头说道:“我原以为只要两个相爱之人能在一起,就能过得畅快,就能无忧无虑地生活,看来是我想错了。”
连丝怡流下了眼泪。
“如今世事繁杂,官场艰险,我只是不想让你像我兄长那样整日繁琐劳累,勾心斗角,弄得心力交瘁。我原本只想你我可以一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共享天伦之乐,就足够了。可是你却总是这么不痛快,这绝非我所愿,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如果你想去做什么,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拦你。”
连丝怡说完就转过身躺了下去。
“丝怡,我……”
宋慈看着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二天,宋慈来到了父亲的坟前,跪下来给父亲上香,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我到底该如何抉择?我又是否能做得好呢?父亲,您能告诉我吗?”
宋慈闭目沉思,父亲对自己的教诲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流淌着,许久,宋慈才缓缓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离去。
回去的路上,宋慈远远地看见有一群人站在路边的草地上,走近了一些,才看明白是一群官府的人正在查看着什么。其中领头的一个人,头戴长翅官帽,身着绿色官服。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比较显眼,他头戴展脚幞头,身穿圆领袍衫。两个人正在交谈,不知在说着什么。这两个人宋慈认识,一个是建阳县的知县张保民,另一个则是本县最大的富户林员外,这林员外信佛,平时也做过不少善事。还有几个人头戴无脚幞头,腰上挂着刀,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站着,蹲在地上的这个男人衣衫褴褛,身上穿着的短褐上已经补了好几块补丁。
宋慈走过去查看,原来地上还躺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一动不动,脸上有一些伤痕,显然已经死了。他发现女子旁边的地上还蹲着一个人,这个人正在查看死者身上的伤痕,应该是县衙的仵作。女人的脸上虽然有一些伤痕,但隐约可以看出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年龄大概不到二十岁。尸体的旁边蹲着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嘴里不停地说着后悔的话。
“都怪我,我不该让她去做工的。”
“大人,此女是在我家楼上清扫灰尘时,突然头晕,于是不慎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这是老夫亲眼所见的,不会有错。”
“哈哈哈,林员外的话,本县怎会不信?此事本县业已查清,今日即可了结。仵作,你验好了没有?”
知县对正在查看伤痕的仵作吼道。
“哦,大人,验好了,验好了。死者身上无其他损伤,乃是坠楼摔伤头部而死。”
听到知县的问话,仵作赶紧转过身跪下回话。
“我可怜的娘子啊!”
蹲在地上衣衫褴褛的男子哭出了声来。
“嗯,很好,此事……”
“慢!”
宋慈刚才已经在旁边看了许久,知县的话还未说完,宋慈便打断了他。
宋慈走到尸体跟前说道:“若是坠楼摔伤,应有大片瘀痕,我看刚才仵作验尸时,并未发现此类伤痕。死者头上最重的伤是左侧额头这一处,若是头部着地所致,那她现在的样子绝对不会是这样。而且除了左侧额头处,她右脸颧骨处、嘴角处,还有耳后皆有伤痕,大人不觉得有蹊跷吗?”
“啊?这……”
宋慈看死者的腹部有些隆起,于是用手在死者的腹部按了按,感觉有些异样,又看到了死者下腹处的血迹,顿觉心中愤怒,他扭头怒视着仵作。
“死者小腹处的衣物已被血所浸透,分明此处也有伤痕,你为何不验?”
仵作躲避着宋慈的目光,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宋慈又转向张知县说道:“死者已有身孕,恐怕死前曾遭人强暴,才至于此!”
“什么?”蹲在地上衣衫褴褛的男人突然痛哭起来,“娘子啊,你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我?我可怜的娘子啊!我不该让你去做工啊!”
“恐怕是你娘子有了身孕,想出去做工贴补家用,才不告诉你她怀孕之事,怕你知道了就不肯让她出去了。”宋慈安慰他道。
“这位老爷,您说的没错,一定是这样。我娘子前几天突然很高兴地跟我说想出去做工,我问她干嘛乐成这样,她说以后再告诉我。我现在总算知道她要告诉我什么了,我要是早知道,死活也不会让她出来做工的。我可怜的娘子啊!”
知县好像突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向宋慈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宋慈。”
“啊,原来是你啊,当年考中了进士却没有做官,如今当了郎中,你父亲生前曾做过推官,我说的没错吧?”
“正是。”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宋郎中啊,失敬,失敬了!”
“不敢。”
“此事,哦,此案本县自有决断,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就不必劳烦你了,你可以走了。”
“大人,胥吏猖狂,不可纵容,人命之事,不可儿戏,仵作如此验尸,与草菅人命无异呀!”
“这我岂能不知?”
知县的脸上似有些愠怒,他定了定神,压住自己的怒火。
“你说得非常对,此案若有检验不当之处,我必当严惩之!”
林员外想要说什么,却看见知县正在给他使眼色,因而没有说出口。
“大人,您要替小的做主啊!”死者的丈夫失声喊道。
“好了,本县自会替你做主。来啊,将尸首和一干人等带回县衙!本县要开堂审案。”
宋慈看着众人离去,心中似乎有些担忧,但想想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停当,便重新回到了路上,朝自己的家走去。
“张知县是百姓的父母官,一定能明断此案,秉公执法,那林员外是一位大善人,是明事理、知善恶的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宋慈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但想到这里,便放下心来。
那死者的丈夫和众人一起向着路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向宋慈,此时他的眼神中没有了刚才的无助,似有希望的光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