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期年之约(上)
林甫煌静坐观照,却根本静不下来,一闭目又是萧槿身形,索性站起身来,黑暗中萧槿看着他在地上乱走,几回想要叫出口。林甫煌越走越热,只觉屋中闷热非常,转身推门要出去,萧槿见他出门,才低声道:“公子……”林甫煌竟似没有听到,将门带上。
他不敢离得太远,只是来回迅速奔走,走累了,就坐在地上盘腿打坐。他走走停停,猛然想起墨苍玄教过的法子,既然气守丹田不行,那么从脚踵轮转呢?心念既动,真气亦随之流淌,一呼一吸之间,只觉暖流远远不觉从涌泉贯入百会,但觉闷气更盛,索性倒转过来,任真气从百会照下。如此一吸,真气自百会而下,一呼,又自涌泉经任脉上回,他每呼吸一次,只觉一股浊气从胸中突出,欲念便消除一分,心中大喜,静静站立在屋外不远的地方,一呼一吸。
不知过了多久,林甫煌神思清明,真气充沛,不由得一声长啸,啸声响彻山中,林甫煌沉浸之中,兀自不觉。一睁眼,感觉眼前景物似乎开阔清晰了许多,他也不在意,心中挂念萧槿伤势,要去查看。
刚转过头,看见萧槿披着单衣,一深一浅,正费力朝他走来,神色之中,满是忧虑。想到她方才为自己受了一刀,受伤流血,自己竟然对她有非分想法,不禁大感惭愧内疚。
“公子,你怎么了?我听见你……”
“没事了,我之前练功……嗯,走火入魔,现在好啦,你不用担心。”说着扶着她的手臂,往回走。他一边走,随之一呼一吸,竟在走路时也可习练,而且大有益于修定,不禁心中欣喜。萧槿见他无恙,心中自然替他高兴,偷眼看他,见他一脸祥和,正气浩然,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涌出一点失落。
第二天一早,那老妇人早早准备好粥饭,烙了一些面饼。二人怕追兵赶上,不敢多停留,带了干粮向北去了,林甫煌隔日为她换过伤药,见她伤势并没有恶化,渐渐宽心。
萧槿恳请林甫煌教他武功,这样以后若碰到恶人,起码能自保,林甫煌想儒门的内功男女有别,固守下丹田之法女子不能随意修炼,恐将血崩。便将先生的法门教给她,让她慢慢习练,慢慢也能强身健体。
走了四五日,遇到一所村镇,又置办了一些干粮,此后人烟渐少,渐渐入了契丹边境。刘牧等四人早就准备妥当,侯在附近,众人相见,欢喜溢于言表,一同做伴,回转契丹,路程虽远,倒没遇到什么难题 。
未等回到契丹行营,十里一岗,五里一营,早已有兵士探查回报。耶律阿保机亲自迎接,握住他手,道:“先生果真信人!”
林甫煌道:“只是众人折损惨重,只剩下这五人了。”耶律阿保机又要再送,林甫煌推辞谢过,长途跋涉,告退先去营帐休息了。
第三日头上,一切准备妥当,林甫煌便在帐中开设讲堂,教授一班契丹子弟儒学,萧槿等众人,一边帮着操持,一边也跟着学习。子弟们年龄相差悬殊,最大的,有二十多岁的少年将军,最小的是耶律阿保机的爱子,名唤耶律倍,虽才三岁,但聪明持重,倒有一派大人气象。林甫煌对他甚是喜爱,课余间后,还给他讲些儒家的典故。这些人学了,再回去教给想要学习的人众,就连汉人百姓,也送了小孩儿来帐中听。不出一个月,帐内已经容不下更多的人,契丹营中,人人都知道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儒生,教授中原文化。
六月天气渐暖,他多半便在帐外授课,有时一盏雪会陪着大王前来,站着听一个时辰,有时只是自己来。耶律苏也会带着述律燕前来,述律燕只是骑在马上,远远看着他,从不靠近。林甫煌远远见她身形似乎比以前瘦削,待在马上一动不动,再也不复当时活泼暴躁的脾性,不知为何,心中对她再无一丝恨意,甚至,望着她一前一后随耶律苏而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凄凉。
林甫煌一面在府中这般过日,一面算着时日,到了陈子云的百日之期,他教完课,自己一人,来到那日关押他的地牢附近,回想往日情景,不禁伤感。他走了几步,去到远处一座土梁上,面朝向南坐好,缓缓取出箫来,吹奏那夜陈子云哼给他的曲子。
箫声呜咽,悠悠回荡在寥廓天地之中,别有一股凄凉,林甫煌想起那日,自己还戏说箫声太过沉痛,有失中正。原来挚友亡故,思怀的滋味竟是这般痛楚,林甫煌一曲吹罢,更添哀愁,又将箫曲改了部分,任满怀愁思,随声远播。
箫曲过了好久,林甫煌才回过神来,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似乎在抽泣,不禁失声叫道:“谁?”月光下只见一人缓缓转身走开,也不应声,定睛一瞧,依稀便是述律燕的身影。林甫煌看着她独自一人,慢慢走远,心想:“你也是来缅怀子云的吗?”
隔了几日,林甫煌见营帐之中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便问萧槿。萧槿说:“郡主大婚在即,如妹也去帮忙了。”
林甫煌一愣,问:“哪个郡主?”
“就是述律郡主啊!前些天她还来听过先生的课呢?”
“可是那天校场之上闯入那位郡主?”
“对啊,那天听说原本是郡主的生辰,偏偏惹怒了大王。”
林甫煌听闻果真是述律燕大婚,哦了一声,心中却感莫名失落,想:“契丹女子果真无情,看她当时情形,明明是喜欢子云兄的,为何方过百日,就要嫁人了呢?”又想起那夜她一人前来祭奠陈子云,顿觉无味。他索性便不四处走动,专心教书,全当不知道。
过了两日,耶律苏亲自上门,送上喜帖,说邀请他参加二人的婚礼。林甫煌心中大惊,他二人乃是甥舅关系,焉能结为夫妇?耶律苏见他迟迟不接喜帖,一副失神摸样,笑了笑,问:“先生?”
林甫煌回过神来,问:“你不是她的舅舅吗?”
耶律苏道:“是啊!”
“那怎么会?”
“怎么啦,这是咱们的风俗啊!更何况我俩年岁相仿,怎么?先生有疑问?”
“不是,只是在我们中原,如此……是万万不可的。”
耶律苏见他神色有异,多所推脱,道:“先生还是收下吧,这是契丹,非是中原!”林甫煌只好接过喜帖,见底下还有一张字条。耶律苏道:“燕儿指名要的贺礼!”林甫煌送他离开,展开一读,只见上边只写了“箫曲”二字,心道,看来那晚果真是她。
转眼三日已到,楚遗和萧如早到府上帮忙,便只带了萧槿和刘牧二人前往庆贺。喜宴从上午直到傍晚,众契丹将领大多喝得东倒西歪,林甫煌推脱不掉,但契丹酒烈,只少饮了一些。述律燕见喜宴差不多了,独自一人端着酒杯,走到林甫煌之前,笑了一笑,道:“闻先生深得大王器重,今日能来,实乃述律燕之幸,来,我敬先生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林甫煌听她语气似有讥讽,心知她对自己敌意未消,道:“不敢。”不肯落于她后,也是一饮而尽。
述律燕道:“我要的东西呢?”
林甫煌右手一指,道:“就在那里!”
“哦,你将它取出来,随我来!”
林甫煌喝过一杯酒,略感晕眩,想要回去,听她说话,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郡主有何事?明日再说!”
述律燕苦笑一下,道:“你不该称呼我王妃吗?陈子云临走前曾交我一本书册,让我给你,你要是不要?”
林甫煌道:“好!”便去找出那本箫谱,随她出了营帐,萧槿要跟上,述律燕让她等候,去去就回。走了约莫一里,才到另一处营帐前,林甫煌随她进去,只见帐中陈设极为华贵,当是她的寝帐,不便进入,停在门口,道:“子云兄的书在这里吗?”
述律燕从他手中抽过箫谱,展开翻了翻,道:“先生不先庆贺我大婚吗?”说着,用桌上的酒壶,缓缓倒了两小杯酒。
林甫煌见酒杯小,上前走了几步,端起酒杯,道:“恭贺王妃大婚!”说着,仰头一饮而尽。述律燕嘴角微动,也是仰头饮下杯中酒,转身又往里走了几步,来到卧榻前的桌边,随手放下箫谱,指着一卷书,道:“就是这本了,我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让我瞧瞧!”林甫煌见书在案上,弯腰正要拿起,忽然述律燕蓦地一指,点住他的穴道。原来她自知武功不及林甫煌,只好偷袭,她一击得手,眼神立刻一变,道:“你终于,还是落在我的手中了!”
林甫煌听她语气满是愤怒,道:“你要杀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看来子云兄没有给我留东西!”
述律燕怒道:“你亲手杀了他,还来说他,真是无耻!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那你还等什么?”
“我,你休想激我,你是大王红人,杀了你,我家族受牵连,我想了好久,终于才想出这个法子!”说着,竟退开一步,解开腰间系带,动手脱下自己的一件外袍。又道:“你酒后乱性,胆敢侵占王妃,你想,你还活得了吗?”
林甫煌听她竟要以自己贞节为赌注,心中一惊,不料她待子云如此情深,道:“所以你不惜假婚,就为了杀我?”述律燕满面愁容,不回答他。林甫煌又道:“我知道你恨我杀了子云兄,但若为了杀我牺牲至此,实在不必,你放我离开,我答应你,待到一年期满,离开契丹边境,你派人取我性命,我绝不反抗!”
“花言巧语,你到死也还想要保全自己的名声吗?当初你卖身求荣,怎么不想着,我偏偏要让你身败名裂!”
“我,我与子云兄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云兄是为了救我……你既然……既然那么喜欢他,我反正要死,你大可不必如此牺牲自己……”
“你果真能言善道,要不怎么说得他甘愿赴死!你不用白费口舌了,今日,我羞愤自尽,你也该陪葬!”说着一使劲,将自己身上礼服嗤啦一声撕开,随手扔到一旁,顺势拉过林甫煌,自己往后一躺,让林甫煌伏在她身上。
林甫煌双臂勉力支撑,不碰到她身体,咬牙道:“你如此做法,未免太……”一句话未完,他双眼一闭,自行运气冲穴。
述律燕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得几时,方才那杯酒,我放了中原的催情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