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前夕,父亲给了我一块欧米茄手表。他说是在东南亚旅游时某个购物点买的。戴了不到一个月,表停了。我拿去修。修表匠拆开表壳后,马上建议我把表扔了。我说,你会不会说话。修表匠冷冷一笑,把表芯拿到我眼皮底下——表芯是塑料的。假表?假表都比你的表好!你帮我扔了。
因为没有表,我基本根据上课时间和太阳位置判断时间。太阳离最西边还有一段距离,主楼里的人很安静地上着三点至五点的课。我猜时间大致是下午四点半。我回到主楼一楼大堂,找了个公用电话,拨打到颜芐的宿舍。
大概是国庆节那几天,在东山中学在京校友会的迎新晚宴上,我和颜芐互留了宿舍电话。我没有期望宿舍电话有人接,没想到接通了,接电话的正好是颜芐。互相问了好之后,我直奔主题,请她转告努尔娜古丽今天晚上往我宿舍打个电话。颜芐答应得很干脆。我道谢之后挂了机。
当天晚上,我在宿舍等努尔娜古丽的回电。张国荣的新歌《左右手》听了一遍又一遍,听到我能背出歌词的时候,电话响了。我赤脚从床铺跳下,在电话铃响第三声前接起。电话那头不是努尔娜古丽,是梁夏。
没等我问他去哪了。梁夏先开口了,告诉我他和一位朋友在云南一个小城市。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我问。
“喂,不是玩。我朋友是游记作者,在替《寂静星球》写云南的旅游攻略。我跟着学习学习。”电话那头很嘈杂,梁夏扯着嗓子在喊。
“学什么?”
“长途电话费很贵,回来再说。喂,说正事,你圣诞夜有没有空?”
“咋了?你要请我吃饭?”
“求你一件事。”
“说。”
“圣诞夜你去陪一下古丽。之前每年我都陪她。今年我回不来了,至少要元旦以后才能回北京。”
“我去陪你女朋友?你忒不靠谱了。没空。”
“就这样决定了,她的呼机号码是×××××,很好记的,×××××。”电话里传来汽车喇嘛声音。
“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我拿起旁边架子上的圆珠笔,把号码写在手上。
“回来给你一个大说法!×××××,你提前一天约她。求你了。汽车要开了,我们还要去下一站。拜拜!”
“喂!喂!喂!”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嘟的声音。
撂下电话,我看着手掌中的号码有些发慌。心情从等待努尔娜古丽来电变成了害怕电话铃声响。我把连接到音箱上的随身听取下来,换上耳线塞进耳朵,音量调到最大,保证可以覆盖可能到来的电话响铃声。
张国荣专辑反反复复听了好多遍,再听下去好歌要被糟蹋了。我决定出去转一转。
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没想到校道上人还是不少,时不时就有几个人走过。我身上穿的是白天穿过的运动外套,丝毫抵挡不了冷风。夹杂在三五成群的学生群里,我沿着校道从东往西走。
寒意怂恿肚子向我抗议。我走进学校西门口一家卖面食的小店,要了一碗馄饨。“好温暖啊。”我的眼镜片瞬间起了雾。胃迅速被馄饨和汤填得满满。我琢磨了起来:周边事物的新鲜填补了内心部分无聊,随着时间的前进,熟悉了周边的风景,势必会百无聊赖。不如找些事情做做。走出小店,我这么对自己说。
回到宿舍大概是九点,舍友们大多回来了。电话被老范占用,看他低声细语的样子,一时半会结束不了通话。我问老袁,有没有找我的电话。得到否定答复后,我折回到一楼,用公共电话拨通了寻呼台电话,“我CALL××××××”。我把话筒夹在左肩膀和左脸下颚中间,左手掌张开,右手点着左手掌上的数字。
守在电话机前不到五分钟,铃声响了。
“是哪位?骆页吗”清脆的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是她。
“古丽,你好。我是骆页。”我的姿势是和刚才差不多,夹住话筒,腾出的双手互搓手指头。
“骆页同学,好久不见!怎么不来找我玩?”努尔娜古丽听起来有点亢奋,“颜芐说你有事找我?晚上打你宿舍电话没打通。”
“有人和女朋友煲电话粥。我想问你,平安夜有没有空?”我被努尔娜古丽的热情感染,本不知该怎么说的话直接从口中蹦了出来。
“骆页同学,你是在约我吗?”努尔娜古丽在电话那头微笑,虽然我不可能看见,但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是,是吧。”我平顺了一下瞬时急促的呼吸。
“我可是有男朋友的哦。不过你约我,我很高兴,说明我有魅力。”努尔娜古丽说话很得体。
男朋友?她说的男朋友指的是梁夏吗?
“本来我找你是想问梁夏去哪了的。一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了,说在云南,还要我陪你过平安夜。”说出真正的理由,我松了一口气。
沉默的电话那头,过了若干秒才响起努尔娜古丽的笑声,笑声很努力地想传递高兴,但用力过度,反倒让人觉察出里面的苦涩。“好啊。既然我们的梁夏大人安排了,那我们就遂他意。”
“古丽,你不用勉强。”
“没事啊。骆页同学,你会勉强吗?和我约会?”
“不会,不会。我很闲。”
“哦,我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对象而已。梁夏同学打发了我十几年呢。”
“不,不,不。我不是找你寻开心。”我想了想,觉得把内心真正所想说出来比较好,“梁夏找我约你的时候,我是抗拒的。后来,我想,与其一个人无聊度日,不如找有意义的事情做。和你约会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是独一无二的,和你一起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本身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真心话吗?”
“真心话。”
“我原谅你了。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生气,差点摔了电话。说得好像我是梁夏的私有商品,他想给谁就给谁。梁夏是个混蛋,没想到你也是混蛋。”努尔娜古丽的声音恢复到了一贯的悦耳声调。
“不好意思。我是混蛋。”我对舍友的女朋友说过于亲密的话,确有混蛋之嫌。
“不过,你是嘴甜的混蛋。那平安夜的档期我就安排给你了!”
那天晚上,我和努尔娜古丽在电话里聊了很久。时间久远,不太记得聊了什么,无非是一些无意义的对话。我能清晰记住的是那通电话的香味,白玉兰花的香味。或许是因为青春的相互吸引,我从与努尔娜古丽的聊天里获得了久违的轻松和愉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