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是不是个有种的姑娘

1


我一直觉得,“有种”是对一个姑娘最高的赞美。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只是专注地做自己,努力活出真实的丰盛的自己,让生命像花朵般绽放。当然,那得“有种”。虽然别人都说我很酷,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够有种。


夏夜,星闪烁,风微凉,我坐在天台上抽烟。近旁的美人蕉热烈妖冶,将蓝紫色的夜空熏得神秘,近乎透明的绸缎;远处,巷子里传来咿咿哑哑的胡琴声,想必是那个目盲的老人在拉琴。


我每天早晨从巷口路过,总要驻足片刻,凝神聆听那细弱的飘摇的琴音,弯腰给他面前琴盒里稀稀落落的钞票添上一张。老人每天在这里守候,若有人垂询,他会用干枯如树枝般的手指为你卜上一卦。竹签在筒里摇出脆响,摇出你想要或不想要的未来,老人灰白色的瞳孔仿佛能洞察所有悲凉的世情。


这个周末的夜晚,西子正在和男友做爱,吱吱呀呀的老床板仿佛不堪重负,令我不忍卒听,弃甲而逃。


她叫西子,试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更绝的是,她还姓苏。西子,西子,我总爱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字,简单的音符在我的胸腔里七弯八绕,结出许许多多疙疙瘩瘩解不开的结。我以手抚心,试图将那结抚平,将那闷闷的疼痛抚平,若我心中有鸟,我想它从我第一眼看到西子时已折断双翼。


我搬来的那天,西子正在厨房炒菜,宽大的火红色马海毛粗线毛衣下窈窕的身体轮廓,随着她夸张的动作影影绰绰呼之欲出,烟火气让她的脸庞丰润生动。她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肉嘟嘟的耳垂上两粒小小的水晶耳钉,男朋友搂着她的后腰耳鬓厮磨。她看见我嫣然一笑,水晶在脸边开出两朵璀璨的花。


西子招呼我一起吃饭,我怕消化不良,拒绝了。


爱情这玩意,只能当下酒菜吧,当主食吃会不会消化不良?


还好她男朋友向东只在周末过来。他正在读博,学业压力很重,还要帮导师做项目,挣点可怜的生活费。


人生,从来都不是轻松的旅程。


2


爱笑的西子也爱唱,尤其是洗澡的时候。我喜欢听她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模糊不清的歌声,看着鼠标的光点在电脑的屏幕上闪烁,我的心那么空,好似一无所有的苍茫的旷原;却又那么满,就像满溢的酒杯,里面盛满了烈酒,随时要溢出来,令我头晕晕而目熏熏。


这时,我一定是不抽烟的。因为,西子曾娇憨地冲我叫,臭糯米,我洗完澡头发上不能有烟味儿。那当然,她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是桂子的清甜,还带一点点柠檬的微酸。


西子穿着黑色的蕾丝睡裙进了卫生间,阀门打开,她婉转的歌声也响起,窗外月华如水,我又陷入冥想。却听歌声戛然而止,西子惊叫连连,糯米,糯米,救命啊!


我从沙发上弹起,一个箭步冲进去,怎么啦,怎么啦。


啊!西子尖叫着,拿浴巾挡在了胸前,蟑螂,蟑螂,卫生间怎么会有蟑螂?


我不禁好笑,小小的蟑螂居然能把她吓成这样,她的脸色苍白,身体缩在墙角微微发抖。


我用卫生纸将蟑螂捏住,扔到抽水马桶冲走,小强同学,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西子一脸崇拜地看着我,糯米,你的胆子真大,连蟑螂都不怕。


我噗嗤笑了,这算什么,我7岁时在田里玩,还捉了五彩斑斓的大毛毛虫吓唬我姐呢。


9岁那年,父母离异,我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一个人在破败的祖屋里睡觉,半尺多长的老鼠吱吱叫着从我脸上爬过,我浑身冰凉,一声不吭。我许糯,从来就不是个认怂的姑娘,因为生活,从来都不允许我认怂。


西子洗完澡,我俩坐在沙发上吃樱桃看韩剧。她光着脚一荡一荡,舌头灵巧地在嘴巴里打卷,肉进了肚子,核吐了出来。她猩红色的脚趾甲晶莹欲滴,晃得我眼晕,我笑说,你干嘛把脚趾甲涂这么妖艳,勾引男人啊。


西子吃吃地笑,糯米,你怎么不找男朋友啊。


我不以为然,男人这种动物,难道很好玩吗?


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水晶耳钉一样亮,是很好玩哩,她噗的吐出嘴里的樱桃核,凑到我耳边,向东还亲我的脚趾头呢。


我脑子轰的一下如沙堡坍塌,但觉怆然若失,只见西子巧笑倩兮,倒颇似《天龙八部》里刁蛮任性的小阿紫。


我在心中祈祷,惟愿这个阿紫,永远明媚阳光,不要为爱所伤。


3


西子穿75B的黑色内衣,一定是蕾丝的,绝不穿纯棉的。她总爱嘲笑穿本白色纯棉内衣的我太土,糯米,女人要穿黑色蕾丝内衣才够风情哦,你看着挺酷,没想到却这么保守,你知道吗,内衣才是一个女人的灵魂哦。


西子眯起眼睛,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舔嘴唇,像小猫咪一样慵懒中透着狡黠,哦,是那个向东将这个23岁的姑娘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小女人。


向东身上浓重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在狭小的客厅里动荡,我总是微微地皱眉,然后默默地离开,他俩细碎甜蜜的低语声像子弹一样,穿透脆薄的门板,打在我的心上,打出一个个弹孔,我的心成了蜂巢。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我不是个有种的姑娘。


我将自己深深地深深地藏起来,从不敢裸露敞开。我想起阿紫,那真是个有种的姑娘。


西子让向东帮我介绍男朋友,你那个山东的同学,叫陈剑的不是还没有女朋友吗,糯米独立洒脱,配他很合适呢。向东让我替他照顾好西子,她跟小孩子似的,总是迷迷糊糊的,让人不放心。


我一一答应,我与陈剑约会,我认真照顾西子。一个人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过好这一生?


西子感冒了,脸颊通红,躺在床上昏睡,间或几句有气无力的念叨,重重的鼻音,含混不清。我翻遍房间里的抽屉找不到药,趿着拖鞋下楼买来阿司匹林,她吃了却不管用。情急之下,我把她的睡衣脱掉,拿棉纱蘸53度的老白干给她擦身体。她滚烫的身体经过我滚烫的双手,一点点凉下来,如温润微凉的玉。


第二天早晨,西子醒来,看见趴在床沿儿眼睛布满血丝的我,伸手摸摸我的头,糯米,你累坏了吧?


我夸张地打了个大哈欠,小祖宗,你可算醒了,不过,我也不亏,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见了,该摸的不该摸的全摸到了。西子虚弱地笑,我转身去厨房给她熬粥。


事情从来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赌注是我一生的情动,可是我愿赌服输,绝不离场。你说我是不是个有种的姑娘?


4


工人抬着实木新床进门的时候,西子瞪圆了眼睛,一个劲冲人家摆手,等等,等等,我没买过床呀。工人拿着送货单仔细核对,吉祥里39号2楼601,没错没错,你是不是姓苏?


我倚在门上,望着西子笑,姐们儿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花了我1个月的工资呢,怎么样,够意思吧?


工人走后,我对西子说,你以后跟男人随便折腾,这床都不会吱吱呀呀响。西子小脸绯红,呲牙咧嘴朝我挥舞着拳头,臭糯米,死糯米!


我俩穿着一模一样的卡通小熊睡裙,头碰头躺在新床上看电视,那是我在商场大减价时从花车上淘到的宝贝。


我买来花种,种在阳台的花盆里,我用心地浇灌,看着种子在春风里破土发芽,绽放花苞,灼灼其华。


我买来一对牡丹鹦鹉,西子给它们取名米可和米豆,牡丹鹦鹉又名爱情鸟,他们又矮又胖,尾巴也不像别的鹦鹉那么长。可是它们忠贞,与伴侣形影不离厮守终生,如果失去伴侣会伤心而死。


鸟比人类忠贞,很多动物都比人类忠贞。人类是最见异思迁的动物。


西子每天都要跟米可和米豆玩半天,她逗它们,小乖宝!它们就回她,小臭宝!西子说,晚安晚安。它们就说,面包面包。西子就咯咯笑着给它们喂面包渣。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西子的脸上跳跃,我在屋里看着她和米可米豆玩,恍恍惚惚,我和西子可不可以就这样躲进小楼成一统,不问世事,厮守终生?


西子猩红的脚指去碰我的,糯米,那个,你跟陈剑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有没有那个?


我假装糊涂,那个?哪个?


西子的肩膀蹭了一下我的肩膀,哎呀,就是那个嘛!


我沉声道,我们分手了。


西子大惊,分手了?为什么?


我淡淡地说,不合适。


可是,我听向东说,陈剑挺喜欢你的呀。


我起身去厨房倒水,要怎么跟西子说呢,陈剑搂我的腰,我会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把舌头伸到我嘴里,我觉得那简直就是个令人恶心的软木塞。


我的嘴巴可以伪装,我的身体却不会撒谎。


5


我双腿蜷在胸前,坐在电脑前写文案。松散的烟灰柱一点点长长,掉落在键盘上,我轻轻地去吹,它却无缝不钻。多像人的感情啊,任你怎么收拾,却只落得一地狼藉。


向东来了,在和西子吵架。近来他们总是吵架,好几次西子从向东那里红着眼睛回来,说向东和小师妹不清不楚。她去质问,向东只说是师妹追他,他并未心动。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而这感情为什么又是那么的纠缠不清,我们像无助的飞虫被粘在网上,怎么都动弹不得。怪不得,人们要说情网,原来这俩字竟是如此生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爱情不仁,以灵肉为刍狗。


你跟那个小师妹到底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没什么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你会替人家写论文?没事儿人家会在微信上叫你宝贝儿叫你老公?


那都是她瞎叫的,她就是那么个人,爱开玩笑不着调!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你还有脸说我,你跟你那个领导怎么回事儿?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给你换岗涨工资,一涨还那么多?你不是说他骚扰你吗?你干嘛不揭穿他?你是不是图他什么?


向东,你无耻!你给我滚!


向东没滚,我只听见屋里清零咣啷的声音,好像是凳子翻了,我狠狠摁灭香烟,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怕西子受伤。可是,人家小两口吵架,我算哪根葱呢?我又颓然坐了回去。


门从里面拉开了,西子穿着睡衣蓬头垢面跑了出来,我去拦她,她一把把我的手打开,冲了出去。


我紧跟着跑出去,深秋的风已经很凉,我打了一个寒战,西子呢,她跑到哪儿去了?我四下张望,只见她正从便道上要往马路对面跑。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顾不得多想,腾的窜过去,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将她推了回去。


糯米!糯米!糯米!


西子的尖叫声刺破长空。


亲爱的,别害怕,我只是先走你一步。


我听见人群的嘈杂声,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在我的脸前晃,模模糊糊看不清。我的身体好像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谁把我抱在了怀中,啊,那桂子的清甜和柠檬的微酸,是西子。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那么凉,西子,你别哭呀,我最怕看见你哭了。


咿咿哑哑的胡琴声传来,那个目盲的老人,你可曾算出我的命运,竟是这样的收梢?


西子,西子,让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你说过我很酷,那你说我是不是个有种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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