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爷爷躺在四伯的床上,费力地剥开一颗花生,先分一粒给我,待我吃完,又将另一粒给我,我站在床的栏杆外咀嚼着花生。
我记得爷爷的棺材由两条春凳托着,摆在堂屋靠西的一侧,一星油灯闪烁着。
这是我对爷爷仅有的记忆。爷爷过世那年,我四岁。
听邻居长辈说爷爷驼背,衣衫破旧,特别还提到爷爷是很吝啬的,重男轻女,这些,我完全没有印象。当我懂事的时候,我明白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母亲属于城里人,当年因为外公的问题回到乡下,从而与我父亲结合了。那时有很多村里的人来我家玩,记忆中晚上我很少能坐到凳子,冬天很少能烤到火的。母亲好客,虽然节衣缩食,但经常留人吃饭,当爷爷去世多年后,我家留客人吃饭都会有一个怪现象,客人会肚子痛,母亲告诉我,那是吝啬的爷爷在责怪客人。这种情况在我初中时同学来家里吃饭还真实发生过,解决方法很简单,母亲大声骂爷爷几句,肚痛立止。我对爷爷的吝啬也就深信不疑了。
爷爷七代单传,到我爷爷这一辈生育了我父亲七兄妹,而我奶奶尚未能出现在我父亲的记忆中。当年的英俊少年,又当爹又当娘,在中国的新旧交替之际,爷爷驼背了,为了省下一点粮食养活七个子女,他能大方的留人家吃顿饭再走吗?
再长大些,我去四伯楼上翻腾了几次,翻出了很多线装书:四书、五经、医、卜、星、相······那些都是爷爷的藏书,只是未经保护,大多虫蛀了。我意识到爷爷也算知识渊博了。
慢慢的知道了大伯、四伯的刮痧,拔草药,相牛,相猪,医牛,医猪,杀牛,杀猪都是爷爷教的,特别是大伯的刮痧术远近闻名,据说有些痧是很凶险的,很少有人敢刮的,这就一定要找我大伯了。表叔伯们也学了,只是技艺不及大伯和四伯,他们也学了一些大伯、四伯没有学的,比如占卜、相面。爷爷还会堪舆,不知为什么没有教人或许是没有谁学会,我知道爷爷临终前是自己先选好了地的。
我父亲是老幺,爷爷本想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法术、请神——教给他的,但父亲应征入伍十来年,所学半途而废,关于这一样最好的东西,我想可能是糟粕,父亲没学也罢。
关于爷爷的重男轻女是从母亲那时听来的,虽然我父亲有五兄弟,但大伯母早逝,只生育一女,大伯也未续弦;三伯父倒是有两个儿子,可当年爷爷把他过继了李姓,所以爷爷不当我两个堂哥是他真正的孙子,四伯单身,而分居他处的二伯当时还只有四个女儿,我竟成了长孙,爷爷非常盼望多几个孙子,听说二伯母生了,别人说生了儿子,驼背的爷爷提了鸡,走了三里山路去看,到了发现又是女儿,把鸡丢在那里一言不发又回来了,直到爷爷去世,我的堂弟还没有出生,据母亲说爷爷临终前巴巴地看着我。
我们家是我曾祖壮年时来到这个村的,爷爷是第二代,在村里我家是独姓,没在农村生活过的可能不能理解独姓为什么会被排挤,无法理解独姓要在一个新的村庄落地生根的难处,更不知道有时候独姓在那里有理无处说的境地。爷爷在那样的环境里用自己的勤奋养活了七个儿女,用自己的智慧处理了邻里和其他姓的关系,得到了大多人的尊重,在一个新环境里真正的扎根了。爷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真的不能定义,但我想他最起码是一个勤奋、拼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