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年我毕业分配回家乡后,在报到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找到我们县教委政工科报到。
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个人,都热情地向我问这问那,我当然报以更热情的答话。报到手续办完后,我起身要走,其中一名戴眼镜的男士说要送我。我当时还感慨,果然月是故乡明啊,瞧这人情味儿!男士送我出来后,并没有往车站方向走,而是说想陪我往街上走走看看,这下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其实,这位男士并不是教委的人,他之所以坐在那个办公室,其实是专门等我的。
我们中国有个既高调又神秘的制度,那就是人事档案制度。说“高调”是入学参军、就业求职、出国深造、工作调动等人生重大关口都离不了“档案”;说“神秘”是这玩意儿虽然跟你关系密切,但却只有组织才有资格保管和审查,你本人是终其一生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些啥的,各种异动过程中,都是讲究档案先行、人档分离的。
我的毕业分配过程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制度的运作方式:远在我本人回乡报到之前,组织上就提前把我的档案给寄了回去。
前婆婆是县教委一个颇有实权的科室负责人,有心想在当年分配回来的大中专生中挑个儿媳妇,通过我们的档案相中了我,吩咐他儿子这几天都来教委办公室蹲守。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N年以后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个内情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竟是一张蛛网和那个著名的谜语“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专候飞来将”。
年轻的、满怀着对美好未来憧憬的我一头撞上蛛网而毫不自知,她有能力摆脱被捕获的命运吗?
政工科只是收下了我的派遣证而已,我的具体去向还要等进一步分配,所以那段时间我还得隔三岔五往县城跑,打听分配的去向。每次去,前夫都端坐在并不属于他的办公室里;每次走,都笑眯眯地要求送我。
我能怎么办?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何况人家还能主宰我的命运:后来去县里打听的次数多了,政工科的人会半开玩笑地说,以后别往这跑了,直接问你婆婆好了,分到哪里都是你婆婆一句话的事。看,他们都默认我要进入那个家庭当儿媳了!
这时候,我开始有了掉进坑里的感觉。可是天地良心,我是有男朋友的,从来没想着要去另外一家当儿媳呀。我开始向男友说起这个情况,男友居然叫我稳住他,争取先留在县城再说。
好吧,为了稳住他,我不再拒绝他接我送我的要求,也不再拒绝他约我散步看电影的明示,甚至还无可无不可地去了他家,见了他家人。
就这样,按照男友的这个方针,我不但没能从坑里爬出来,相反还自掘陷阱,越陷越深。
一个多月过去了,到八月下旬了,我的分配方案还没出来。这天前婆婆找我聊了聊,问我是不是真心想和她儿子谈朋友,事已至此,拒绝的话更难出口,我只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地表示肯定。第二天,我就被通知分到了县城某学校。
由于新单位并不管住,而我家离县城还有着八十里地,所以我只好寄住在亲戚家。前夫殷勤的早接晚送昭示了他的存在,亲戚经过一番打探,对我能攀上这样的婆家赞叹不已,并表示要是你表妹将来像你一样会来事就好。我心下苦笑,哪里是我会来事?明明是“事”来找我,而且还非我所愿。
没过多久,亲戚就将这“好消息”托人带信给家里,因晕车从不愿出外的父亲当即搭车来县里,好一探究竟。
父亲来后,以乡下人赤裸裸的精明态度,将前夫盘了个底儿掉,其目的之直露、言语之直接令我到现在都为之脸红,好在前夫不以为意,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父亲满意而归,临走交待我,这伢不错,家庭也不错,你好好给我谈。
我愁肠百结,敷衍着送走父亲,转身就向男友打电话求助。求助当然是没有结果的,男友提不出任何建设性意见,要么在电话里陪我一起哭,要么就指责我把事情搞砸了。
转眼已是国庆,前夫提出要去我家玩,我吓得趁他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跑到车站,一头钻进一辆快要出站的车,溜之大吉。
再转眼快到元旦了,这回婆婆出面,提出要去我家看看。我当然知道这“看看”背后的深意,于是挑了个周末回家,向父母摊牌。
父母一听说我有男友,就责怪我不该再搭上别人。我告之是男友的主意,是为了留在县城的权宜之计。母亲的态度倒还比较民主,除了咕哝了一句“可见不是什么好人”来表示对男友的评判外,倒还没什么明确的立场,只说随我。父亲则旗帜鲜明,苦口婆心地劝我与男友了断。
我对父亲的选择不以为然,父亲怒气冲冲,使出“杀手锏”,你要不听我的,我就当没生你这女儿,咱们一刀两断,从今往后你不要再踏进我家门。
见我仍然不为之所动,父亲痛心疾首,你说你咋这糊涂,明明有“米箩”你非要往“糠箩”里跳?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我们为你哥考虑考虑吧,你现在是好了,吃商品粮了,可你哥还是农民啊,你要嫁过去可以求婆家帮你哥也弄个商品粮。你就这一个哥,你就忍心看着他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父亲这一招奏效了,我背不起“只顾自己不顾家人”的恶名,只好选择屈服。母亲究竟是女性,看出我对男友的不舍和愧疚,把我拉到一边说,那孩子家那么穷,你家也穷,你们俩在一起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不如放手让他在武汉也找个条件好的,岂不比跟你一起更好?母亲的话让我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我决定与男友分手,听从父母的安排,嫁到那个“米箩”家去。
元旦到来,双方父母见面,很快敲定亲事,定下婚期。精明强干、能说会道的婆婆竟然说服我父母把婚期定在短短的三个月后。也许压根就没有所谓的“说服”,父亲满心指望亲家能给哥哥安排工作,巴结还来不及呢,哪会提出不同意见?而母亲,虽然不忍心让我这么早出嫁,但她一向听父亲的,做不了主。
多年来我一直怨恨父亲,怪他干涉我的选择,害我婚姻不幸。其实,父亲能有多大的错呢?他只不过像千万个中国式家长一样,希望女儿找个好点的人家,除了自己终身有靠外,有余力还能帮下其他兄弟姐妹。就算他的重点并不是为了我,那又怎么样呢?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宗亲社会,亲族之间,相互提携、相互帮衬,大家不都是这么干的吗?说到底还是要怪自己,脑袋里一盆浆糊,毫无主见,虽说年纪小,但同龄人中有主见的也不是没有。所谓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自己智识低下,技不如人,摊上不如意的婚姻也只有愿赌服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