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想要提笔写些什么,但从第一个字开始就无从下笔,我大有墨汁,但心里匮乏却是常态。
回想上次文思泉涌,是依据一篇人物访谈虚构出了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凭空臆造,结合着曾阅读过的其他文章中的情景,东拼西凑地描摹出了所谓的自己的故事。
再往前一次的灵感,则是来自我那漫长无味的高中生涯,想要下笔,却也只能借用前人构建的戏剧化情节,自己的真实生活,只能作为参照线索。落笔之初,我希望那冗长的时光配合剧情需让读者能够读上三年,这三年中必须跌宕起伏,令其仿若亲身经历了充盈三年的热血与波折。然而细细构思时,又会觉察到自己曾经的生活是多么细碎,尽管每个故事都与我自己环环相扣,但若是搬上纸面,却是破碎的玻璃碴子,无法熔铸成为长篇,更无法真的绘画出值得读上三年的波澜壮阔。
帕乌斯托夫斯基认为文学如在尘土中筛出金粉,将其锻成金蔷薇,众人的生活中所有有心无意的瞬间“无不是一粒粒金粉”,但我提笔难落,一面是因为我功力薄弱,没有能力编织起细密的筛子,从生活的尘土中簸扬出细细的金粉。
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我生活中的尘土太多而金粉太少,那些需要敏锐的洞察力才能筛出的细腻情感也同尘土飘散了,而那些眼可见手可拾的金光灿烂的时光,都只存在于书籍与屏幕彼端。
在上大学前漫长的岁月里,我无数次听说大学那许多人选择的冒险不羁的生活方式,若空闲时间不被课程切分,那么五湖四海无处设限,上课时人能在教室即可,而除此之外的任何时候都是自由的。
然而这种幸福我或许无福消受,在大学的时间里,我获得了支配时间的自由,获得了使用电子产品的自由,获得了朝不醒夜不寐的自由,但我失去了纵情山水的自由,从而也失去了攫取更多社会见识的自由,我想主动出击,不只是拾取首饰店遗弃废土中仅存的金粉,而是要在山川河流、异域他乡中掘出足量的金矿,让我能锤炼出金光闪耀的蔷薇,让我在生命每个黯淡的瞬间都能翻出来摩挲。然而当我想要落笔时,我那漏斗中所筛出的灵感却细细碎碎地跑走了。
曾经阅读过朋友的一篇文章,他在外地与当地务工交谈,生发出了对于当地从农业至工业文明的发展中居民生活变化的感想,关于这类感触,我实在是缺乏,在相对封闭的这些时光里,我所接触的多是网络上人们撰写好的故事,同时对于故事的感触往往也早已被撰写,我们所需做的只有在屏幕前静静等待它的注射。
或许我们缺乏的,是对故事的缔造,正如我们课程教师所强调的实践一样,我们更需要的是亲身经历,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创作灵感,或只是简单的生活的快乐,都亟需我们往围栏外走去。
眼下所见,只是失去了写下什么东西的灵感,但在纸笔之间,实际上横亘着我们这代人难以言说的苦楚。在重重的困难之中,我们难以往外走去,值得耗尽青春去感受的那些美好已经无法接近,青春却仍一点一点耗尽,在对于世界的感觉极敏锐的时光里,只能对着屏幕。看着满世界的动荡与不满,将双眼一点点磨钝,在内心渐渐囤积无用的碎片,接着无可避免地长大,走向幼稚的成熟、青涩的沧桑。
能毫无功利地出走的日子所剩无几,但仍有的在世时间尚值得庆幸,但愿好日子还在后头吧。
2022.12.03
——原文于 我们的暮屋 同名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