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入狱了。我家门前的青槐树再次成为炒豆子,在整个村庄这口大锅里被村民们翻炒不休。
我家门前有五棵青槐。确切地说,门前应该是两棵。靠近街门的那一棵,像一条随时准备起身腾云的黑龙,只是尾巴点在地上。另外一棵,树干稍微扭曲,酷似一条冲向天空的苍龙,高昂着头,同时摆动着尾巴。还有三棵青槐长在崖坡,它们一字排开,奋力挺着身子,努力保持着平衡,似乎担心它们自己随时会滑下崖坡。
那一年,祖父想要盖两间厦房,一间打算给父亲住,一间给小叔住。地基已经打好了,房子盖到一米多高,这才发现那棵离街门最近青槐有些碍事。他正打算让工匠帮忙伐掉它。正在这时,家门口出现了一位道士。他身着一领灰色的道袍,左手拿浮尘,右手摆手,阻止祖父:这棵树千万不能动。要是动了,会家宅不宁的。祖父追问原因,他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祖父一眼,一句话没有再说,便扬长而去。原本张罗伐树的工匠,听了道士的话,不约而同地住了手。祖父不顾众人劝说,抢过工匠手里的斧子,只砍掉了一根碍事的树干,留下了这棵树。
不到个把月,两间房就盖好了。过了大概三四个月,房子彻底干透了。全家人很高兴,吃了一顿哨子面,就张罗往新房子里搬东西。刚刚搬了几件东西,小叔就尖叫着从那间靠着街门的房子冲出来。他边跑边说,有蛇有蛇。祖父和父亲跑进房子一看,在房子的正中间,有两条蛇缠绕在一起,一红一黑,张口吐着血色的芯子。祖父眉头紧锁,对吓傻了的父亲说:赶紧去叫你英婆婆过来。
英婆婆是我们的西邻。一会儿功夫,她就跟在父亲身后来到事发地点。她冷静地看了两条蛇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来到我们家院子中间,点燃手里早已准备的黄纸,就着淡蓝色火光,嘴中念念有词。
不到一刻钟,两条蛇像是收到指令一般,同时从房子里溜了出来,结伴穿过街门,然后不知去向。全家人这才神色稍安。英婆婆建议我们暂且不要入住新房。父亲和小叔当场就点了头,祖父神情木然,一言不发。
我们正式入住新房是在一个月之后。二叔从新疆回老家探亲。我们家原本有三口窑洞,东边的那一口作为厨房,中间那一口是祖父和祖母的住所,西边那一口是我们全家六口人的住所。小叔则睡在后院天井的牲口棚。新房落成了,小叔最兴奋。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的心情很异常低落。
二叔回到家,不顾全家人的劝说,毅然决然住进了小叔的新房子。他说,他就不信邪。两周后,他探亲假满,回了新疆。小叔就动了搬进新房的心思。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祖父,祖父当场点了头,但祖母却死活不答应。
第二天早上,小叔从新房里走了出来。祖母知道后,脸色铁青,上前骂道:“二杆子,你不要命了?”
小叔的得意僵在脸上,皱着眉头说道:“我二哥已经住过,不是也没有啥事吗?”
祖母瘪了瘪嘴,正准备说点什么。祖父从中间窑走出来,把祖母拉到一边,笑着说道:“我看咱家老碎还是有胆量,这点随我!”
“随你,不知死活……”祖母的话刚说了一半,剩下的半截子就被祖父瞪了回去。
“他范哥不是说要给咱老碎说媳妇吗?要是还住在牲口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劝解气鼓鼓的祖母。
祖母觉得母亲说得在理,但是心里的气没处撒,阴着脸反问道:“那你们一家子怎么不搬?”
母亲有点窘,小声说道:“小孩子杀气薄,我们想等我们的老碎过了三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