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鱼,先得会杀鱼。
我们那不叫杀,叫“迟”。大人说,“你把这个鱼迟了”,意思是去鳞,除鳃,开膛取出不可食用的内脏,仅保留鱼籽鱼泡。这个过程切记不能把鱼胆弄破,黄绿的胆汁一旦流出来,再好吃的鱼都不好烹饪,苦楚苦楚的。
我是会迟鱼的,从半斤多的喜头鱼开始练手,后来两三斤的鲢鱼,草鱼也不在话下。“迟”是我音译的,取凌迟处死的意思,人要吃鱼,鱼可不就是要被处死嘛。
每年冬至前后,家里大人就要买新鲜的鱼回来做腊鱼,多是挑选十多斤以上一条的草鱼或鲤鱼,鱼越大越好。这种鱼,我是不敢迟的,力气不够。因为是为了过年做准备,处理年鱼,大人一般也不会让孩子动手。
可我喜欢看大人迟鱼。特别是剖开鱼肚那一霎那,满满的鱼籽真是叫人欢喜。我端着个大瓷碗蹲在旁边,每杀一条,就问有没有籽,有没有籽。大人多会恐吓,小孩子吃多了鱼籽不会写字,手拿笔不稳。我只管好不好吃。有一年,碰到很大很大的鱼,有鱼肠。大人问,如果想吃鱼肠,就要拿筷子顺着鱼肠刺穿了洗,洗干净才能吃。我说好,我洗。当时应该是不知道从哪里看过一个故事,日本爸爸给孩子做黑鱼过桥,里面吃的就是鱼肠,我也想尝尝什么味道。
那个冬日的晚上,豆腐和鱼籽鱼泡还有鱼肠,煮了火锅,鲜甜的汤和着生姜的味道,从头顶暖到脚心,我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吃了多少。
可惜只有那一年,有鱼肠。
出来工作许多年,去湘菜馆最喜欢点鱼籽鱼泡。紫苏和辣椒的味道掩盖了鱼籽鱼泡的不新鲜,我屡吃屡腹泻,还是不死心要点,我可能是在回忆那一年的鱼肠。
深圳有很多吃鱼的馆子。探鱼,酸菜鱼,脆肉鲩,三文鱼,各种斑,海鱼,有的时候只是名气大,不一定好吃。也有可能甲觉得好吃,乙难以下咽。
例如,此刻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脑袋里一直在想一盘糍粑鱼。全深圳只有蛇口老街一家破落小店能做得出来的糍粑鱼。
好多年不迟鱼,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自己动手。好比那一年我用筷子洗了两个小时的鱼肠,再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