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四世同堂》,最大的印象倒不是一开始吸引我的文字了,而是群像式的性格描写,这个才是一直在心中不能散去的东西。
本书在人物描写上,并不是之前《骆驼祥子》式的主角配角明显篇幅分割的模式,而是用了后来类似老舍的剧本——《茶馆》式的群像铺叙,这种方式最少有两个方面的作用,一个是在主题这块,由于本书试图表达作者对于“中国八年抗战”这一宏大事件的“以小见大”,如果采用一般人物小说中常用的主配角分明的安排,势必只能造成一个单调的印象——这篇小说的主体是某个人,而不是直接作用在某个宏大的主旨上,所以反观《四世同堂》对于在日本侵略者殖民八年的时间内,整个北平的生存状况的描述,层次分明的主配角模式势必显得捉襟见肘。
第二点则是在于老舍的表达欲望,或者说他在写作这部小说时对于人性的看法。虽然说一个祁瑞宣就能表现在八年间性格的逐渐转变和内部矛盾,但是如果没有冠晓荷、大赤包、蓝东阳这些反面角色的加入,人性的丑陋势必能以表达全面,而要像《四世同堂》那样深刻的揭示人性之丑,那么单单一个配角,更是不能揭示至鞭辟入里,而如同金三爷和陈野求这样的中间派人物更是难以道得清说得明,所以在人物安排这块,用“群像式”的策略无疑是最合适的。
而由这样的一个“群像式”人物出发,我注意到单个人物的描写也有它一定的规律。本小说毫无疑问是用数个重大情节来进行安排的,在大情节中,分别由每个主要的人物来表现他们的行动和内心活动。比如在“钱默吟被抓下狱”这一情节中,我们分别看到了冠晓荷的趋炎附势、小人姿态,也看到了祁瑞宣的内心坚忍、悲伤难耐,更看到了李四爷的宽厚怜悯、乐于助人,至于小崔、孙七、祁老人等,也都一一在老舍的笔下组构了这一大情节的群像运动,不仅如此,作者还会通过一个情节再引出相关人物,从而为下一情节进行铺垫。还是“钱默吟被抓下狱”这一情节,小说在随后就引出了金三爷和陈野求这两个人物,之后的蓝东阳、李空山也都是如此。
群像描写的另一个引申则是“作用力”的加强。我们都知道在牛顿第二定理中有“作用力和反作用”,同样在小说的人物行动中也是如此,现代意识流小说强调个体内心的作用力,由于意识流小说人物的“荒无人烟”,和关系间的“支离破碎”,自然减少了不少“作用力”。但是像《四世同堂》这类情节叙事和群像描写的小说,则在“作用力”这块有着巨大的“物理效应”。比如在招弟和李空山相好那一段,便是“作用力”爆发的一段,大赤包想着拉拢李空山,但是因为高第不肯附势,大赤包便让招弟打扮去见李空山,这是大赤包和招弟之间的作用力;但是此时大赤包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便让高亦陀去找回招弟,但是此时招弟和李空山已经做成好事,高便见风转舵,开始在李空山和招弟两人之间调停,此时便是三人之间的作用力;等招弟回家,和大赤包和冠晓荷说了此事,冠晓荷再贪图和李空山的权财,这便是大赤包、冠晓荷、李空山、招弟、高亦陀五个人之间的作用力了。小说在这样的作用力中互相勾连,将所有的人物都合情合理地按照他们各自的性格放置在老舍编织的那张讽刺又悲苦的网络中,使得小说光是在情节这块便丝丝入扣、引人入胜。
其实反观整部小说,可谈的东西很多,但是只需抓住一个“群像”描写的适当性和作用、影响,便能让读者由心佩服老舍对于叙事性小说故事的掌控能力,更何况能谈的何止一二?
《四世同堂》;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7月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