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颂莲不到十九岁嫁入陈家,到刚过二十岁生日疯掉,中间只经过了一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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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前她自带了一把蜡烛,在西餐社叫陈佐千买了一块蛋糕,提前过了十九岁生日。这蛋糕,也是她的嫁妆,她要用这最后一次的西式享受,和女学生新青年的身份作别,跳回到封建的大院里去。
二十岁生日,她想过和飞浦少爷一起逃脱,吃的却又是中式的卤菜,这一次他是想跳出藩篱,走出封闭的陈家大院去。然而,他看好的飞浦却退缩了,五十岁的陈老爷人老心不老,二十来岁的陈少爷畏畏缩缩,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对于陈家大院,对于颂莲,这一进一出的对比,恰如吃人的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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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无论是为了立足或是争宠,这斗争无时无刻都不能停息。颂莲和雁儿主仆之间的斗争,从颂莲下轿子洗脸就开始了。一个从没落商人家嫁过来的姨太太,一个从下房干粗活爬上来的小丫头,同龄人之间为争夺出人头地而竞争。
颂莲要在雁儿头上挑虱子,她“咬着嘴唇没说话”,去洗头洗的委屈了,也只能是朝白衬衫和黑裙上吐唾沫。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陈佐千让雁儿把箫偷出去烧掉,卓云把扎针的小人和画着诅咒的纸片给她,这些主子们看到了这对主仆之间的嫌隙,是有机可乘的。
而雁儿也想利用这些机会上位,他会在晚上爬窗偷看陈佐千与颂莲,在陈佐千来的时候找好位置被“摸上一把”,“小丫头也知道靠那个壮自己的胆”。
但她又是迷茫的,她没有自己的主见,没事就往梅珊屋里跑,藏着卓云的小人,夸赞大太太的儿子,而给颂莲洗内衣裤时又“一脸的不高兴”,亲疏有别,而又区分的不伦不类。该亲的不亲,该疏的不疏。
雁儿被颂莲喊回来找父亲的留下的那支箫,被逼问时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寻求保护。“雁儿说,四大大你别大冤枉人了,你去问问老爷少爷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我什么时候偷过主子一个铜板的?”愚蠢的不知所言了。
颂莲发现画着小人的草纸后,雁儿怕被撵走,让干什么都行。她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佣人,她的毕生梦想也许就是在这大院里面成为一房姨太太,她也还没有宋妈的心性,知道了四十年前的惨案,还能乐天知命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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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不能和奴才一般见识,被阴损了也不行,“不要让人骂我们不管下人死活”,在梅珊出事的当晚填到井里去,次日还要造出跳井的谣言。这是陈佐千的处世哲学。
娶毓如是十九岁,戴的是半斤重的大金片子,后来一个不如一个,到颂莲也是十九岁,但是什么都没有了,陈家的阔气只有二十来年就传不下来了。而老太爷惩治小姨太太的手段,隔了四十年都能传下来。这是陈家的治家传统。
陈佐千五十大寿,众位太太送的金戒指、狐皮大衣、瑞士手表,都是颂莲没有财力准备的贵重物品。这些东西所赖陈老爷的赐予,这种赏赐并没有到颂莲的身上,没有赏赐还要把仅有的那根箫偷走,不知道是遗物,怕是别人留下的念想。因为她还没有子嗣。这是陈氏的小聪明。
每一房新娶进门的姨太太,都是其他人排斥的对象,梅珊、颂莲和后来的文竹,应该都有体会。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适应,直到找到新的目标。最终的结果无非是,自己的儿子长大继承产业,稳定了太太的地位,自己也心如死灰,像是“活到了一百岁”;有的人还在不断的争斗,像是卓云和梅珊,从雇人打孩子到跟踪偷情,不死不休;再有的人,在立足未稳之时被别人打倒,陈佐千年事日高,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年轻的新人注定会被冷落,“连叶子都要在后院烧”。不同女人的地位,同时也是每一位太太走过的历程,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她们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阴沉的古井到底是为谁准备的,从进门的一刻就已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