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烧麦这个东西,是在我上小学二三年级时。
有一次,爸爸带我去吉林,做什么我记不住了,但能想起的是,我们先去了二姑家,因为她家在市里。
二姑家住在离客运站不远的一栋楼里。楼道很窄,住着好多户人家。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熟人,大家经常你来我往,四处串门。
这一天晚上,二姑家照常摆起了龙门阵。屋里烟气缭绕。
二姑家是一个一居室的房子,只有一个卧室和厨房,洗手间是全楼共用的,但经常不开门。
就在那个卧室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子,上面铺着一个床单,这就是一个简易的麻将桌。
桌边两两对坐着四个人,看热闹的坐在四周,把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挤得透不过气来。
我和爸爸进了屋,二姑和二姑父看见我们,打了招呼。
“你们吃饭了吗?”二姑问爸爸。
“还没。”爸爸说。
“锅里有菜,要不你俩吃点儿。”二姑边搓麻将边说。
爸爸打开锅盖看了看,然后说:“我们还是出去吃点吧。”
于是,坐了一会儿后,爸爸就带我走了出去。
我们来到了一家开着门的小店,店门口的桌子上,摆着好多白白的像饺子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撒着一层白面。
爸爸说,这是烧麦。
我在心里记住了这个词。
“服务员,给我们来两笼!”爸爸大喊。
不一会儿,两笼冒着热气的烧麦就上来了。
它长得像饺子,却和饺子又不太一样,上面的肉馅是露出来的。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就算煮熟了,上面的面还是白白的。
“来!尝一个!”爸爸夹起一个烧麦,放到了我的碟子里。
我慢慢地咬了一小口上面的皮,有点硬,又有点面粉的生味。再咬一点下去,就吃到肉馅了,薄薄的皮夹杂着肉馅的油,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真好吃!”吃完一个,我终于完整地品尝到了烧麦的味道,也来不及问为啥它叫烧麦,就闷头吃着一个又一个。
一抬头,看见爸爸已经把筷子放下,在那慈祥地看着我。
“多吃点,把这些都吃了。”爸爸把仅剩的两个烧麦夹到了我的碗里。
年少无知的我就乐颠颠地把它们都吃光了。
回到家,我逢人便讲我吃到了最好吃的东西,叫烧麦,煮熟了上面的面还没熟呢!听得小伙伴很是好奇,都以为我吃到了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烧麦再一次闯进我的生活,已是多年以后,我上初中了。
初二那年,爷爷已至耄耋之年,身体每况愈下。
一天,爷爷忽然说想吃烧麦。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路上都是浮冰,车在上面一直打滑。
有一天,爸爸很晚了还没有回家。半夜,终于听到了爸爸的车声。进屋后,爸爸捧着一个大箱子,小心翼翼的。
虽然早已躺在温暖的被窝睡了一大觉,但爸爸拿回来的东西还是让我们好奇又兴奋,忽然都精神了起来。
“爸,这是什么呀?”我问。
“给你爷买的烧麦。”
“啊?熟的?”
“生的。我让烧麦店的人现包的。”
原来,爸爸出完车之后,特意去烧麦店,让店员包了几十个烧麦,又坐在那等待烧麦稍微冷冻定型,一层层装到纸箱里,拿回来的。
过了一会儿,爸爸把纸箱拿到了下屋,那里没有生火,冬天所有冷冻的东西都放在那个屋里,是我们的天然冰柜。
第二天,爸爸拿出一盘冻得邦邦硬的烧麦,烧开水,蒸上一盘,给爷爷送了过去。
爷爷很惊讶,眼神中也露出了惊喜。
他拿起筷子,满足地吃了起来。
看着爷爷开心的样子,我也开心了起来,但那时的我还没有想到,为了让爷爷吃上这一口,爸爸在寒风中跑了好几家,才有人肯卖生的烧麦。
那一箱烧麦,爷爷吃了好几顿。
每次吃,都能感觉到他的开心和满足。
没过多久,爷爷就走了。但我想,他一定是带着满足走的。因为他的每一个愿望,都得到了实现,即使只是一个很小的心愿。
在那个世界里,一定也有热气腾腾的烧麦,和那之中的深沉而浓厚的爱。
来北京后,烧麦店见得不多,也极少有餐厅卖。
我常去安定门附近晃荡。在那附近,有一家老马稍麦。
每次路过,我都要看着他家那个绿色的大招牌,心想,字都写错啦!不是稍麦,是烧麦。
后来回去核查,才知道,原来烧麦又称烧卖、稍美、稍卖。老马稍麦是一家内蒙古的清真饭店,叫稍麦没毛病。
临街的小店铺,没任何装修可言,屋内六七张小桌子,屋子只有二十平左右。
他家的稍麦个头很大,一蒸笼有六七个,羊肉或牛肉馅。再搭配一碗羊汤,吃得人很满足。
青花瓷的小碟子中,倒入醋、辣椒油,夹一个冒着热气的烧麦,沾点料汁。慢慢的,料汁中浸满了烧麦中流出的油,有股牛肉的膻味,又有种奇香。
他家有时人很多,有时又一个人都没有,显得冷冷清清。
但就是这样一家小店,在周围无数店铺昙花一现般的开业、关门中,傲然维持了好多年,给寻找熟悉的旧时味道的人留一个怀念之地。
有一次跟平哥去潘家园。周围吃的不少,我俩在商量去哪里吃时,在大众点评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内蒙古烧麦,于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导航去到了那里。
也是一家小店,不修边幅,甚至有些脏乱,但烧麦的品质一流,去吃的也多是周围的居民。
要上一屉羊肉的,一屉牛肉的,一碗羊汤,一碟咸菜,吃得两个人直冒汗,直呼好吃好吃。
后来每次再去那边,都想顺路去那家烧麦店,来上一口热乎乎的烧麦。
烧麦店不同于其他,它就是要开在路边的小店,充满烟火气。
一个小屋里,几张不修边幅的桌子,甚至桌上可能还油腻不堪。
简易筷子笼里,堆着一堆方便筷子,上面还套着塑料袋。
醋瓶、辣椒油瓶摆在桌子上,供顾客自取。
若是烧麦登上了大雅之堂,变成高档酒店中精致的摆盘,它的味道就会逊色许多。
不知道是那种俗世间的烟火气成就了烧麦,还是烧麦就生于厮长于厮,谁离开了谁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烧麦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遗世独立,深藏市井。
也许烧麦于我,并不只是一种简单的吃食,而是带着记忆的温度和情感的体悟。
从小到大,从故乡到他乡,烧麦虽然只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几次,但每次都让我记忆犹新。
那一屉烧麦,代表着一个时代,一个早已逝去的、我曾无比留恋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