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男孩》让我想起一个有关人的并一直被人们忽视的核心问题,那便是,身而为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巴里·杰金斯借助黑人同性题材让大众看到了一个普通人在不平等的现实社会环境氛围内,从不知所措的自我封闭,到反抗,再到与生活艰难和解的一个过程。这部电影其实和“政治正确”关系不大,它更多的是一种具有普世性的人文关怀。电影把现实中的不幸投射到每个人的心里,即便人们肤色不同,性向不同,但都能毫无阻碍地接收到导演所传达的情感,观影完毕,大家或许观点不一,但是都会找到曾经那个脆弱的自己。
《月光男孩》是一部作者性较强的电影。架构这部电影的关键点其实并不在于怎么让大家明白一个故事,而是让观众们在每一幕中去体会一种创作者在视听上的主观情绪。“讲诉故事”其实是电影创作中比较低级的一种叙事技巧。看完一部电影而无法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感受才更贴近电影的本质。正如小津安二郎所说,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
导演巴里·杰金斯作为王家卫的粉丝很好地把那种看似暧昧却在情绪共鸣上又指向统一的叙事方法运用到了自己的电影上。这是一种费劲又不讨好的叙事方法。大多数观众习惯于阅读故事,但本片这种叙事则不关注故事表面上的完整性。观众需要做的是把专注力投入到每一场戏当中,用镜头所交待出的感情细节去串联整部电影。强大的作者色彩消解掉了戏剧化的起承转合,同时也免去了越来越套路化的过场戏。如此一来电影则更接近一种叙事散文,视觉刺激和和圆滑的戏剧性从来不是它的诉求,结构中故人重逢时看似不痛不痒毫无意义的闲谈或许才更贴近这种电影的文本意义。
有人会认为,这部电影既是黑人题材电影,又是同性题材电影,这对奖项的评选来说是不是太讨巧了一些,获奖的目的性是不是太过明显。其实在这部电影里,导演甚至淡化了“黑”与“白”的问题。他把镜头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主角(由三位不同演员扮演)一人身上,对应着几乎“不在场”的白人角色,黑人角色们在电影中基本都在做内向化的表达。他们会讲到自己肤色,谈到自己从何而来,表达自己的爱恨愁苦,但他们的语言中从不涉及“身外之事”,几乎没有触碰到什么实质性的种族问题讨论。导演要说的是“人”的问题,这个“人”不分肤色,这种视角显然比“种族肤色”的讨论更加宏大。
同样明显的是,《月光男孩》也并不是一部常规的同性题材电影。导演对于同性情节的描写展现得非常暧昧。黑人,同性,在观影前,所有人看到这两个元素都以为了解到了导演的表达欲望,但在观影之后,却发现此片完全沉浸在一种私人化的情绪表达当中。创作者根本无意染指任何政治形态上的目的。
描写黑人,但没有做出具有目的性的诉求,描写同性,但“爱”却从没说出口。那么电影要讲的到底是什么呢。这时候又回到了文章的开头。电影中的喀戎,作为主角,生而为人,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都知道,人人生而不同,但人又是一种群居性的社会动物。一个较为残酷的事实是,人群当中必定有极少数的异类会被打压欺凌。喀戎的角色设定便是这种异类,更为残酷的是,生性腼腆体格瘦弱的他主客观条件都处在极弱的状况。一个自己无法面对的黑暗心理是,在现实中,在潜意识里,我们可能会乐于看到喀戎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你会发现自己在不平等的环境氛围里至少没在“食物链”的最底层,而是处身于同类中,是安全的。正如电影中少年凯文与喀戎的关系,即便两人有同性间的恋爱情愫,但在强势者的众目睽睽之下凯文还是会一拳一拳打在喀戎的脸上。喀戎就是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的那类人。
了解到喀戎的人物设定,我们也就了解到了毒贩胡安存在的意义。这也是这部电影能够存在的根基。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展现现实的残酷和复杂并没有多么了不起。电影可以展现现实的深刻,但在现实中让人相信善念的存在则更为不易。这部电影的存在意义,正如给予喀戎父爱的胡安的存在一样。当你不理解胡安的行为动机的时候便不会对这部电影做到感同身受。但既然电影把关注的目光放到了喀戎身上,导演便用自身的行为证明了胡安存在的合理性。通过电影开头胡安的戏份一直到电影结束,一种关怀的视角从始至终贯彻了下来。喀戎作为世界的弃儿在欺凌中懦弱,体会爱的美好,很快,仅有的美好又被现实摧毁,他绝望,做出反抗,以暴制暴。在他付出反击的过程中我们或许有一丝畅快淋漓之感,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屈服于宿命的强大无力感。这的确是一部具有善意和力量的电影,但同时它又不否认现实的绝对主导地位。
从电影结局看,喀戎不再懦弱,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的身体变得强壮,处身于强势地位,外表看起来具有威胁性。但是,毒贩的身份让我们看到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神迹。他依然困在自己的宿命里。不过,通过导演极具关怀的镜头,我们知道这一切已不再重要。故人再见,温情之中,脆弱的自己难免再现。他还是那个喀戎,但至少,独立于世,他让我们看到了自己爱自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