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阿毛的大名是刘启宸,很堂皇大气的名字。但家里没有人叫过他的大名,都会拉长了腔调,绵绵软软地叫他“阿毛~~。”那个“毛”字后面硬是拖出了九曲连环,山路十八弯的感觉,也拖出了全家人对阿毛那份缠绵不尽的情意。
“刘启宸”是百炼钢,“阿毛”就是绕指柔。两个名字各有千秋。
但家里人还是喜欢叫“阿毛”,毕竟他还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子。阿毛也更接受这个习惯的叫法。每当有人亲切宠溺地叫他的名字,阿毛不管在做什么,一定会响亮地“哎”一声,以示答复。
偶尔去卫生所打针,叫号的护士大声喊着“刘启宸”,阿毛的姥姥正和刚结识的小宝奶奶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在意这个名字。护士又不耐烦地大喊了一次“刘启宸,不来就过号了。”姥姥猛地停住话头,醒悟过来,紧张地揪过还在好奇地抚摸座椅的阿毛,往打针的地方冲去。阿毛则一脸懵懂,他和姥姥一样,也经常会忘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或是过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阿毛的名字是姥姥起的。姥姥是河南人,生活在与湖北接壤的一个小村庄。那里管小孩都叫“毛孩”,有乳臭未干、稚气未脱之意。姥姥嫌大名太正式太响亮,想想还是贱名好养活。于是“阿毛”就叫开了。爸爸妈妈也喜欢这个名字,阿毛憨憨的样子,和这个名字匹配。
爸爸对摇篮里那一团软糯说:“以后你就叫’阿毛’啦”。白嫩嫩胖嘟嘟的小婴儿甜美地笑了。
阿毛算是小区宝宝群里最优秀小宝,不接受之一的说法。姥姥带他去公园,他一个人在大广场上滑滑板,小胖腿上了发条似地频繁点地,脚下生风。姥姥就在阴凉地里看着阿毛,等他大汗淋漓时嘱咐他多喝水。乏了,就吃一块姥姥做的甜香的玉米糕。阿毛吃得开心,脸上,手上都是玉米渣,最后,用莲藕小手一抹嘴,吃干喝净玩好,成功!
阿毛从不缠人,清清爽爽,干脆爽快。有小朋友,就一起玩。没遇到小朋友,就让姥姥陪着玩滑板车。
阿毛也会帮姥姥。每次姥姥做青豆炒肉,就会准备两个小盆。一盆是豆荚,一盆用来放豆。姥姥先把坚硬扎手的豆荚掰开,碧绿的豆荚内赫然静躺三颗圆润饱满的豆豆。阿毛就用同样圆润饱满的白嫩小手,笨拙地去把豆子捏出来,然后哈哈笑着扔到另一个盆里。
渐渐的,一个盆内只剩七零八落地豆皮,另一个盆内的豆子俨然堆成了小丘。阿毛开始捣蛋了,小胖手在盆里翻江倒海地搅和。姥姥轻拍他的大脑袋,把盆子拿走了,临了,还给他的小手里塞了两颗豆。“别瞎闹了,一会姥姥给你做青豆炒肉。”
阿毛本来有点着急,满盆的财富就这样眼睁睁地被姥姥给夺走了。留下的两颗就格外珍贵,用拇指和食指拈起来,嘴巴大张,就要品尝这碧玉小豆。姥姥眼疾手快,一手塞给他红薯干,一手把两颗豆也拿走了。“阿毛,你尝尝这个,甜不甜?”阿毛的嘴巴还没有品尝到味道呢,嫩嫩的豆也好,橙色的红薯也好,啊呜一口,阿毛又笑了,味道不错。
更不错的在后头呢。那天中午的青豆炒肉,阿毛吃了好多,还吃了一大碗香气扑鼻的白米饭。
有时,阿毛也不出去玩,他就在家里瞎画。姥姥给他准备一大沓白纸,一盒彩笔。阿毛就用彩笔在纸上涂涂抹抹,边画嘴里边嘟囔:“这是小狗,这是小猫,这是小鸡……”
看画的人,完全看不懂,就是交错纵横纠缠的一堆胡涂乱抹的线条,还是捧场的“嗯嗯嗯”,指着一条还像尾巴的线条,笑着问:“那这个小棍棍是什么意思啊?”阿毛停下了画笔,瞪大了圆圆的眼睛,不假思索的说:“是骨头,小狗吃的骨头。”接着又开始笔耕不辍了。
阿毛想养个小宠物,但大人们都不想。一个小娃娃就够让人操心了,再加上一条吃喝拉撒都得让人操心的小狗,真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阿毛屡次提议未果,也就放弃了最初的念想。画画更勤了,小动物的轮廓倒有点显出形了。每次画画,就一个人念叨:“这是我的小狗,叫小毛,这是我的小猫,叫小……”姥姥笑吟吟地说:“都是你的,长大开个动物园,养一大堆动物。”
直到一天,姥姥牵着阿毛的手往家走。路上,一个人面前摆着一个纸盒,盒里飘出了“唧唧”的细密的声音。姥姥没在意,径直往前走。阿毛的耳朵尖,一下就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他使劲地往下扽扽姥姥的手,拽着姥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嫩黄色、娇嫩的小鸡,乌亮亮的黑眼珠,毛团一样的身躯,纤细的小小鸡爪张开着,是造物主精心造就的精致作品。它们惊慌、无助又茫然,只是不停地叫着,叫着,仿佛能有人来解救它们。
阿毛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小鸡,大眼睛偶尔眨一下。看了十分钟,姥姥也看乏了,脚也有点酸,拍拍阿毛的小脑袋,和小鸡一样的,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可爱的小脑袋。“回家吧,阿毛~~”
阿毛不回答,还保持着蹲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就是眼巴巴地望着小鸡。姥姥明白了,阿毛想要一只小鸡。
小鸡还好,就是喂点吃的,勤打扫就行。姥姥暗自思忖。很快,就做了决定,买了一只小鸡。
一路上,阿毛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凯旋的大将军,也像是将军身边的马前卒,不时就满脸紧张谨慎地看袋里的小鸡,是不是还在,需不需要他鞍前马后伺候一下。
回家后,阿毛提着装小鸡的塑料袋到处乱翻,姥姥问:“阿毛,你要找什么?”“给它找个家,它得有个家。”姥姥找出了一个纸盒子,把小鸡放进去。看到小鸡仔纸盒子里啄啄停停,阿毛又开始满屋乱转。姥姥说:“阿毛,又怎么了?”“我得给它喂吃的啊。蛋糕还是糖果?”阿毛想把自己的好吃的都分享给小鸡。
姥姥慈爱地把阿毛牵到了厨房,拿出一个密封很严实的玻璃瓶子。“小米??”阿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鸡居然只吃这个?
姥姥说:“你帮我把小米用小勺子舀出来,盛到这个小塑料盒里。我去给小鸡剁点青菜。”等姥姥把菜剁好,阿毛也干完了,盒子里堆得满满的小米,盒外也全是四散的小米,干净的地面上被缀上了黄色的小颗粒。
姥姥把小鸡的粮食拌好,阿毛就兴冲冲地把盒拿了出去。“小心点,阿毛。”此时的阿毛什么也顾不上了,就想赶快让小鸡吃饱肚子。他可懂,饿肚子的感觉可不好受呢。
姥姥把厨房整理妥当,阿毛已经看着小鸡吃饭了。那小家伙,一点一啄的,小爪子还到处乱刨。一盒子小米吃半盒玩半盒。阿毛好激动啊:“姥姥,它吃小米啦!”“姥姥,它还吃菜…”“姥姥,小米都被它刨到脑袋上了!”“姥姥,它边吃边拉。”看着大呼小叫的阿毛,姥姥“嗯嗯”应着。
午后的太阳光斜照进来,孩子的头顶被镀上了一圈金色的光环,小鸡则在金色光线照射下,显得神采奕奕。
早知道这么喜欢,就早给他买了。
月亮悄悄地躲到了高大密集的居民楼的后面,都已经倦了。已经十点了,阿毛还没有入睡。“妈妈,小鸡还在叫呢?它吃了饭了。”阿毛苦恼极了,他想不出小鸡为什么还在叫个不停。“是不是盒子里太憋了?”“还是他太孤单了啊?”
阿毛一连串的想法,就像泡泡枪里的泡泡,多姿多彩但冒个不停。疲惫了一天的妈妈就盼着小家伙赶快睡觉,拍拍他肉墩墩的小屁股:“快点睡,明天给它买鸡笼,再找个新朋友。”阿毛乖乖地躺下了,黑暗中,能听到妈妈的轻微均匀的鼾声,还有小鸡焦急的唧唧声。阿毛也是焦急的,但不知该怎么办。一片焦虑和困倦中,他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崭新的蓝色鸡笼到了,姥姥又买了一只新小鸡。两只小鸡在笼子里叽叽啾啾,好不开心。有时你追我赶,争抢一粒小米;有时各行其是,寻觅吃食。阿毛拍着手:“它们有朋友了,不闷了。”
阿毛下午没有出门,看着两只小鸡,和它们聊了很久很久。直到肚子饿了,太阳都看不见了。阿毛大喊姥姥:“姥姥,我们要吃饭了。”夜晚也很美好,两只小鸡相依相偎,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再也不深夜鸡啼了。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阿毛的小鸡生机勃勃,茁壮成长。阿毛的小鸡图也画得能看出鸡的样子了,鸡笼的根根铁丝都看得分明。
可有一天,阿毛又发愁了。小手托着腮帮:“姥姥,小鸡总也长不大,老那么点儿。它们的毛也不漂亮了,不是黄的,是白色的。”姥姥低头俯身看了看小鸡:“它们应该是去野地里生活,才能长大呢。家里的笼子太小了。”
阿毛低下了头,让人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很久以后,他扬起来了小脑袋,眼睛亮亮的,“姥姥,我可以遛小鸡啊。我带它们晒太阳。”
于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手里拎着装着两只小鸡的塑料袋,雄赳赳气昂昂地和姥姥去公园了。邻居调侃他:阿毛,你现在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喽。”
阿毛不懂什么叫“最亮”,太阳不是最亮的吗?能把人的眼睛晃得睁不开,一看东西就冒星星。我能比太阳亮吗?
但他很自豪。他可以带着小鸡勇闯天涯了。那天,阿毛玩得很尽兴,他要给小鸡看看他的滑板滑得有多精彩多帅气。他太投入了,投入的忘记了小鸡觅食的草坪有多大。
傍晚的时候,小鸡不见了。阿毛和外婆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阿毛眼泪汪汪地问外婆:“它们不要阿毛了吗?”外婆看着草坪,悠悠地回答:“阿毛,在这里它们更快乐。如果你离开爸爸妈妈,给你吃好的玩好的,你会开心吗?”阿毛摇了摇头,脸上的泪珠甩的到处都是。
阿毛和外婆回家了。家里等待他们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笼子。
阿毛又开始画画了,这回画的小鸡,都不在笼子里,身边还有了爸爸妈妈。别人问阿毛,“你的小鸡呢,最靓的仔?”
“它们回家找爸爸妈妈了。”阿毛大声地回答,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