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

月牙镇有一片海,海边住着个阿毛,阿毛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也没有爸爸妈妈,反正当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孩子。

阿毛连名字都是别人给的,传说在七月流火之时,清晨海边薄雾蒙蒙,阿毛只身一人赤裸躺在月牙镇的海滩上,被外出打鱼归来的渔夫们发现了,见他头上空留一撮毛,阿毛之名由此而来。

渔夫们见他可怜,便将家中破烂的衣服凑齐了一套给了阿毛,但又因为生活穷苦,所以没有一个渔夫将阿毛接回家。他们在海边给阿毛搭建了一间茅屋,阿毛从此住在了月牙镇。

中午,烈日炎炎,各家都吃饱了饭有了闲工夫,镇上的人都闻讯赶来,见见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孩子,可是阿毛不会说话,有的人给阿毛带来了食物,有的人给阿毛带来了衣服被子,还有的给阿毛带了破旧的家具,阿毛也只是用他水灵的眼睛望着这些对他好的人,然后狼吞虎咽地吃着别人带来的食物,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同样,谁的家里也没有能力再负担得起这个多余的孩子。

大家都陆陆续续走了,阿毛呆呆地坐在那里吃完了所有的食物,抹了抹嘴巴的油,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可是他觉得一点都不饱。阿毛捂着肚子在茅草上睡了个午觉,当他醒来时,走出门外,已然傍晚,海滩上饭后散步的人很多,天边的红霞像烧红的碳,散乱地镶嵌在月牙镇海上的天空,阿毛坐在浅水滩上的礁石,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呆呆地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来自哪里,他把脚丫搁在浅水上不停地拍打,溅起的水花湿了他一身,阿毛很开心,可是他没有妈妈,没有人担心他会不会因此着凉。

阿毛回到了茅屋里,他很饿,可是没有人给他送食物,他的脑袋里好像什么都没装,只有他的肚子里好像装着一只咕咕鸡,咕咕鸡叫个不停,阿毛不安地闭上了眼睛,闭上了他那双像琥珀一样的眼睛。

第二天,阿毛被剧烈的饥饿感叫醒,他在海滩上捡了一些小螃蟹,饿坏了的阿毛什么也顾不上,在嘴里把小螃蟹嚼得咔咔作响,他忘了自己吃了多少只,他觉得海滩上的小螃蟹都快被他吃完了,他还是觉得很饿,他觉得自己是徒劳的,所以他回到了茅屋。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中午,镇上又有好心人给阿毛送食物过来了,虽然只是一些残羹冷炙,但他们觉得这对于八九岁的阿毛已经绰绰有余,他们留下食物就走了,阿毛不知道如何感谢他们,只有眼里对食物的渴望作为对他们最大的回应。他们走后,阿毛又三下五除二吃掉了所有的食物,结果还是觉得很饿,只不过相比之前好了一些。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阿毛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了,他每天致命的饥饿让他感觉到死亡总有一天会降临。所以,他赶在凌晨渔夫们出海之前,上了渔夫们的捕捞船,任由渔夫们如何阻挠,阿毛还是执意要上船,渔夫们以为阿毛只是小孩子贪玩,便由了他了。可是到了海上,阿毛的举动却让他们傻了眼。

捕捞船离岸边愈来愈远,海水也越来越深,随着渔船的波动愈来愈大,有经验的老渔夫知道了这是最适合撒网的地方。阿毛靠在桅杆上,望着愈来愈深色的海水,心中竟有一股归属感,可是这还是无法让他忘记饥饿。正值渔夫们撒网之际,阿毛真的觉得扼制不住自己的饥饿感了,他像一头敏捷的小鲨鱼,窜一下就跳进了海里,渔夫们都傻眼了,毫无疑问,他们觉得这个没有穿救生衣的孩子跳进如此波涛汹涌的海里,最后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他们却也谁都没有勇气穿着救生衣跳进海里救这个多余的孩子,他们也觉得没有必要的义务,可是人性还是让他们发了声,“阿毛……,阿毛……,阿毛……”,只有海浪汹涌的声音在回应着他们,这些善良懦弱又顾家的渔夫们,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没了他们对家庭会是致命的打击。渔夫们都渐渐停下了声音,继续撒着网,他们觉得阿毛的离去对他们来说,痛苦而平常,生活还要继续。

可是阿毛冒出了海面,还用衣服包了整整一大包的海鲜,渔夫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可是他们还是做了最明智的行动,伸出了一只竹竿让阿毛上了船,阿毛上了船,用手指着船尾的方向,渔夫们都不知所措,阿毛一把抓过了渔夫手中的渔网,把网撒向了船尾的方向,渔夫们将信将疑,但是却都选择相信了大难不死的阿毛。渔夫们都不知道阿毛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们很难相信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会有如此好的水性,但是他们望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阿毛,很快这些疑问都不重要了,因为一个孩子的笑容能够让一座冰山融化,也能够让渔夫们心中的波澜平静下来。

阿毛也不知道自己,当他跳进了海里,他觉得如鱼得水,他没有一丝丝的恐惧,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家,他吃了无数的小鱼小虾,最后还没有忘记带上一些海鲜回馈给救他的渔夫们。而那天,渔夫们也获得了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收获,每家平均下来,都有平时几倍有余的收成。

阿毛的事迹很快在月牙镇传开了,大家都对这个小毛孩有了一丝佩服。而阿毛在那次让人目瞪口呆的“表演”过后,每次都跟随着渔夫们出海,作为渔夫们的摇钱树,他每次也会有不错的收成,阿毛喜欢这种回报别人的感觉,久而久之,由于捕鱼业盈利的突飞猛进,月牙镇的人们开始慢慢富裕起来。

而阿毛,在第一次入海过后,就深深地爱上了这片海。在那之后,阿毛也很少会有饿肚子的时候,因为每当饥饿感来临,他便会游入深海饱餐一顿。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月牙镇的海上风平浪静,挂着一弯明月,这也是月牙镇的奇特之处,因为中秋之时天下观月都是圆润饱满,如一饼玉盘,可你进了月牙镇,便能观此奇景,月牙镇,月牙之名也因此而来。且在此之前,月牙镇的贫穷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镇上的人有些也将贫穷将月牙联系了起来,可是自从有了阿毛的降临,月牙镇的生活水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恰逢在中秋之日,阿毛有了第一次怦然心动。那日傍晚,晚霞格外的绚烂,七月流火的风八月还未央,阿毛刚从水中出来,睁眼便被不远处的女子吸引住。那女子,年纪与阿毛相仿,身材修长,着一身素色百褶裙,一头长发携着花环,随风轻轻摇曳,手牵一只纯色的大金毛,光着脚丫踱步在海滩上,阿毛驻足痴望良久,追了上去,将手中的海螺塞进了女孩的手中,然后像一个战败的逃兵,箭一般地跑回海里,女孩回过头,阿毛这支箭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还是看到了阿毛光秃秃的屁股,屁颠屁颠地跑进了海里,女孩拿着海螺,对着海面上只露出头的阿毛露齿一笑,阿毛见女孩笑靥如花,小脸一下就变得红彤彤,像极了天边的晚霞。

后来阿毛就认识了这个女孩,女孩子也很喜欢阿毛,两小无猜,两人并肩坐在海滩上的礁石上,两人的小脚丫一起拍打出水花,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一旁的大金毛静静地趴着,女孩想告诉阿毛她叫什么名字,她指了指弯月,再指了指自己,想告诉阿毛她的名字就叫月牙,阿毛似懂非懂,指了指她的眼睛,再指了指弯月,想告诉月牙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一弯月牙。月牙起身准备回家了,阿毛有点不舍得,他摸了摸大金毛,金毛却有些害怕退缩,躲在了月牙的身后,阿毛尴尬地笑了,月牙也笑了,笑容是他们唯一交流的方式,而她脸上的月牙又一次勾动了阿毛的心。

中秋过后,镇上怪事频发,各家各户的牲口都开始屡遭黑手,而且最后的下场都一样,都是被咬破喉咙吸干了血,大家都一致认为是月牙镇上的月牙山的狼跑进了镇里。可是镇里的人却也纳闷,为什么狼光喝血不吃肉呢,又或者是哪家的恶犬夜半跑出来袭畜,各家的壮年都谋划好,准备一起在深夜抄上家伙围攻猛兽。月牙很担心阿毛的安危,但她还是没有办法把阿毛带回家,只能在每天傍晚,和阿毛坐在礁石上嬉戏打闹,短暂的相处过后,月牙又要带上她的大金毛回家。阿毛越来越喜欢月牙了,所以他经常在深海里寻找一些奇珍异物送给月牙,还用鱼线穿了一条珍珠项链给月牙,月牙也开始对阿毛越来越亲,她常常从镇上买一把糖果给阿毛吃,阿毛知道这些美味的糖果无法填饱他的肚子,但是阿毛吃了这些糖果却像吃了蜜一样。

很快到了到了人们商量好的那个夜晚,各家各户的壮年们都出来了,有些家中妇女小孩因为害怕也都跟着出来了,月牙也不例外,她还因为担心阿毛,偷偷跑到阿毛的茅屋,把熟睡的阿毛叫了起来,阿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月牙一把拉了起来,月牙拉着阿毛的手夺门而出,在月色照耀下的沙滩下奔跑着,阿毛被迎面吹来的风一下子吹醒了,其实更多的是被月牙扑在他面上的长发叫醒了,那种芬芳,让阿毛神魂颠倒。月牙带着阿毛去到了大家守夜等候的地点,大家都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阿毛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握着月牙的小手,让他感觉到很温暖,那个夜晚全镇人等了很久,猛兽都没有出现,而阿毛和月牙,也因为在夜深抵不过觉意,互相依偎着睡着了。全镇人等了一晚,除了看到了天上悬挂的一弯月牙,什么也没有看到。

月牙镇的人都以为猛兽不会再来了,可是往后几日,却又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月牙镇的牲畜血流成河,镇上的人们却无计可施。

终于,猛兽出来了。

起夜的老渔夫看到了猛兽的真面目,猛兽四肢如狼,双眼冒着红光,在夜色的庇护下无声地行走在月牙镇上,可是当他认真清晰的看见了猛兽的面目时,他才发现发现那只猛兽神似阿毛,只是躯体长满了厚实的毛发,双目红光,唯一不变的,是头上的那一撮毛发。原来阿毛是只海鬼。

海鬼只出现在月牙镇的传说之中,传说海鬼出现之日,月牙镇便是月圆之时,海鬼残忍至极,所有过眼的生灵都逃不过海鬼的魔爪,海鬼会咬破它们的喉咙,吸干它们的血,以此来补充自己的灵气。

阿毛是只海鬼的消息第二天传遍了月牙镇,整个月牙镇人心惶惶,全镇人都对老渔夫的言语深信不疑,除了月牙。而阿毛,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待在自己的茅屋里,只是今天却没有人给他送食物了,阿毛有些不习惯,阿毛跳进了海里饱餐一顿过后,等待着月牙的到来,可是月牙今天没有来。

湛蓝的天空,没有晚霞,只有嘶吼的海水拍打着远处礁石,溅起一朵朵浪花,阿毛独自一人坐在浅水的礁石上,小脚丫没有拍打着水花,他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他坐了很久,可是夜深之时,他也不得不返回茅屋,他有点想念月牙了,他想跑到镇上找她,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去,也不知道她在哪,他也只好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而月牙镇,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阿毛的来临,而月牙,也很想知道阿毛究竟是不是海鬼。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等待良久,恰逢夜半十二点,阴风四起,大家抬起头一看,一饼明月冲开了黑云的遮蔽,亮得有些瘆人。

在通往海滩的那个方向,猛兽出现了,月牙多希望来的猛兽不是阿毛,可是阿毛还是来了。大家都紧张得不敢呼吸,阿毛走得更近了,女人小孩都害怕得快叫出了声,只有胆大的男人在等待出击的最好时机,忽然,月牙的大金毛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跟阿毛撞了个正怀,阿毛跟金毛对峙了一会,可是金毛哪里能抵得住阿毛,阿毛可是只海鬼,阿毛一下子就咬断了金毛的喉咙,金毛的血像喷泉一样,月牙一下子就哭破了喉咙,她的哭声就如同一声号角,所有抄家伙的男人们一拥而上,可是根本治不住海鬼阿毛,不出一会儿,就死了好几个壮年男子,其他见状也散的散跑的跑,只有月牙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哭声早已经刺穿了月牙镇,阿毛冲向了月牙,正要张开他的血盆大口咬向月牙,可是他停了下来,月牙的哭声也停了下来,她望着阿毛发红的双眼,眼泪像哗啦啦的,像一泉瀑布。

阿毛猛的一回头,往海的方向去了。月牙坐在血泊之中,望着阿毛远去的背影,还有阿毛光秃秃的屁股,长满了猛兽的毛发。

月牙镇惊魂一夜惊动了方圆十里,月牙山上的道士们也出来了,他们为死去的壮年做了法事,祭天,将一把桃木剑交给了月牙,并嘱咐她用桃木剑刺穿阿毛的心,海鬼才得以封印,月牙镇才得以安宁。

傍晚,红霞,阿毛,月牙。阿毛还是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月牙的脸色惨白,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阿毛竟然是个海鬼,她一把抱住了阿毛,阿毛有些诧异,但是也轻轻抱住了她。月牙流下的泪水淋湿了阿毛的脖子,她掏出了桃木剑,趁着阿毛不注意一把刺中了他的心,阿毛马上变成他深夜时的样子,月牙看着他的样子泣不成声,阿毛马上懂了,原来他是只海鬼,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可是还是压制住了他的兽性,他用力地握住了桃木剑,将剑插得更深了。

翌年八月十五,月牙镇的海面上,升起了一轮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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