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一辑(308)骊姬之乱(七)申生之死

最后的晚餐


骊姬的这些动作虽然是出于她自己的私心,但并不代表献公就被蒙在了鼓里。那个外表纯孝的孩子现在让献公感觉到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威胁。尽管他的内心也有犹豫过,但是他还是期望着有人能帮助他下一些决心,而骊姬的举动正是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他潜藏在内心的那种阴暗的需求。

国内的贵族们其实大多数也是这样的一种心态,里克是如此,丕郑也不能免俗。里克已经把骊姬将要发难的讯息传递给了他,他除了在口头上表达愤慨之外并没有做任何可能会对申生有利的举动。而他的这种漠不关心又一定程度上显示出了当时国内贵族的普遍心态,所有人都在持币观望,却没有一个人插手干预。

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诸公子都还年幼。这一年是献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56年),太子申生大约21岁,重耳16岁,夷吾大约15岁,骊姬的儿子奚齐也刚到十几岁。即便是考虑到古代的孩子们在性格上更加早熟,这个时候也都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形成自己的威望和稳定的利益集团。太子申生虽然年长,但是其在政治上的表现甚至还没有自己那两个十六七岁的弟弟更成熟,因此当国君一再表达出废弃申生的愿望的情况下,那些有着丰富政治经验的精英们很少会愿意把赌注放在申生的身上,而是冷眼看着申生一步步地走上死亡的道路。

有了这个基础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骊姬这样一个在国内毫无根基的女子,可以明目张胆地陷害太子而畅行无阻。正是在君臣一致的默许之下,骊姬在唆使里克宣布中立一个月后,向太子发出了死亡的路引。

这年秋季,献公外出田猎。他前脚刚走,骊姬就与中大夫密谋,马上传话给太子申生,谎称献公夜里梦到了他的母亲齐姜,起来之后很是伤感,因此出去打猎散心了。作为庶母和现任的国君夫人,她表现出了夫人的气量和作为母亲的体贴,劝说申生说:“你如此的纯孝,也一定很想念你的母亲了吧?都这么多年了,国君对你的母亲还是如此用情至深,可见他们当年是何等的恩爱。国君有伤感之情不敢在外人面前显露,但是这份深情却是无法释怀的。倒不如你就替国君去祭奠一下你的母亲,聊表相思之意,也算是让国君心里能够宽慰一些。祭祀结束以后带一些祭品回来,你的父亲知道你这么体贴,他的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申生听到这些,想到自己那未曾谋面的母亲,一把辛酸泪夺眶而出。可以说他从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印象中连自己母亲的一点影子都找不出来。也许正是因为从小缺乏母爱,一直都生长在大夫的家中,让他素来都缺乏安全感,以至于对抚养过自己的大夫都有一种莫名的眷爱。特别是羊舌突和杜原款这两个老师,他几乎是对他们言听计从,从来都不敢违逆他们的意思。

而自己的父亲,他从来都不敢太过于亲近,只能像庶民对待国君一般充满仰慕。在面对自己的父亲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威严会吓得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使得他也变得越来越怯懦。这种怯懦让父亲产生了厌弃他的想法,反而让他更加顺从,更加让身为君主的父亲产生疑虑。而他那早已死去的母亲齐姜,也就成了他们之间表现亲近的唯一纽带。

借用自琅琊榜剧照,图片来自网络

当骊姬以夫人和庶母的身份嘱托申生祭祀母亲的时候,他的心里想到的只有过去的伤心往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通过这件事,修复他们父子之间早已生满了嫌隙的关系,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一个将会把自己拉入火坑的诡计。于是申生欣然应允了骊姬的要求,虔诚地祭祀了自己的母亲,内心忐忑又满怀希望地从中精挑细选,把那些腌制好的祭品送回到绛都给自己的父亲享用。这个时候外出散心的献公还没有回来,骊姬就让人把运回来的酒肉先存放起来。申生满心失望,只好先住下来等待父亲的归来。

六天之后献公打猎回来,听说了申生的孝心之举之后,心中或许还冒出了一丝感动的念头,于是他决定叫上申生一起用餐。宴会开始前,骊姬则让申生去把祭祀母亲的酒肉准备好。酒菜端到餐厅之前要先验一验是否有毒,申生并没有多心。突然之间宫里验菜的寺人(宦官)突然用尖利的嗓音大声鸣叫道:“公子你竟然在酒肉里下毒!”

这样一声不同凡响的鸣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申生的脸上。申生被这一声尖叫吓傻了,霎时间面色苍白,对着主席上的父亲说,“这不可能!怎……怎……怎么会?”

献公正与骊姬嬉笑,此时听到外面的喧哗便转头问旁边的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随臣当即把外面的状况告诉了献公,献公听说太子给自己下毒,先是不相信,但是在旁人有意无意的提示下,他怒火攻心,便想要惩戒这个逆子。但他并没有立时发作,仍压制着情绪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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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申生一时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急忙想要跪到阶前解释,却不料被绊倒在地,身子撞到了门槛上。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鸣叫起来:“太子你竟然要跑?赶紧把他拦住!”

这个声音就像是命令一般,申生头脑混乱,竟然就在这个声音的指引下起身跑了出去。国君原本压制的情绪被他这个举动彻底引爆了,便命人将申生抓回来。申生抢了一辆战车,夺门而逃,风声呼啸,车马雷动。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便直奔曲沃而去,公宫的卫士根本没办法追上他,只能看着他一路绝尘而去。

这时骊姬正端坐在献公一旁,内心窃喜,表面上却假意急忙劝阻国君。她说:“国君且不要动怒,申生怎么会给您下毒呢?会不会是弄错了?”

献公这个时候还正咬牙切齿:“这个孽障!一定要给我抓回来!”骊姬不停地拉扯他的衣袖,让他消消气,他目光紧紧的瞪着申生逃跑的那道门,嘴里骂骂咧咧地跪坐在几案前,随手指着一个仆人(小臣)说道:“你!给我吃一口试试。”

那个仆人知道里面有毒,一听国君要让自己试毒,瞬间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等酒肉喂进嘴里,就已经口吐白沫死掉了。一旁的仆人们看到自己的同伴如此惨死,一个个都吓得面如死灰——看来用人做试验品,试验效果显然不佳,于是献公就又让人牵了一条狗进来。狗因为什么也不懂,因此可以排除由于其他变量的影响导致试验结果出现偏差,因此有着很好的试验效果。那条狗看见这么一大块肉,心中欢喜的很,结果刚吃了两口便死掉了。

有了这样严谨的实验结果,可以确证肉里是被下了毒的。骊姬在一旁哭泣对自己的夫君哭泣道:“想不到太子竟然真的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毒手!”然后便泣不成声了,献公强压着怒火,也不理会骊姬的哭诉,只是在愤愤然地想着刚才的惊险场面。本来是一顿其乐融融的团圆饭,结果筷子都还没有动,就闹了个大不痛快,献公此时的心思里唯有赶快杀掉这个时刻让自己不安心的太子。

坐在下首的重耳、夷吾及其他的诸公子们此时也都像犯了错一般,跪坐在自己的案前低头不语,耳朵里警觉地辨析着自己父亲粗重的喘气声。而他们的心里一方面在为申生的处境或喜或忧,另一方面则都在快速地寻找着对自己最有利的解决方案。对于重耳和夷吾来说,他们和申生一样,都是骊姬的打击对象。既然申生已经落入了他们的圈套,自己又何尝能够幸免?若是留下来等着向自己的父亲辩白,或许可以不受牵连,但是日后是否还能得此幸运就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了。因此对他们来说,或许逃跑也成了他们仅留的一条退路了。

杜原款的劝诫


就在各人心思活动各有盘算的时候,派去追申生的人陆陆续续也回来了,显然都是两手空空。献公知道自己又养了一帮酒囊饭袋,既然找不回申生问清原由,便只能判定他的确有罪。于是就拍案道:“既然申生跑掉了,杜原款作为太子少傅,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太子的过失,就理应由他来承担。”他马上就派人叫来了执法人员,吩咐道:“寡君命你即刻前去诛杀杜原款,不必审讯了。”

杜原款早就听说太子驾着马车疯疯癫癫地跑到曲沃了,知道一定出事了。当执法人员到了杜氏宅邸的时候,他正和自己的一个仆人(小臣圉)跪坐在会客室的书桌前,拿着刀笔在竹简上刻字。执法人员正要宣布杜原款的十大罪状,杜原款对他们嘘了一声,说:“我与申生师生多年,情同父子,还有几句临终遗言要带给申生,你们等我一会儿。”

执法人员只好围在左右,看着杜原款刻字,大概等了多半天的时间,这段临终遗言终于刻完了。 于是杜原款便随着执法人员径直出了大门,直奔菜市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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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生一溜烟跑回了曲沃,一进城便下令四门紧闭,任何人都不允许出入。看见申生急匆匆地回来,他的随从也都急忙围上来询问情形。申生终于躲过了一劫,此时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刚才的紧张情绪渐渐消散。这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便抱住自己的随从,就像一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的申生是多么的孤寂,父亲猜忌,母亲早夭,曾经保护过自己的士蒍已经去世,而里克却为了自保闭门不出,曾经如严父一般教导自己的羊舌突此刻正远在北方杨国的封地上,现在的师傅杜原款还在翼城生死不明。眼看着自己陷入了绝境,父亲派来的大军很快就会兵临曲沃城下,而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让自己放心地倾诉,没有一个人能为自己的艰难局面出谋划策。

他一个远离家庭温暖独自长大的孩子,为了能够获得父亲的认可,为国为家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却落得如此的下场,怎能让人不痛哭流涕?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现在只是一个刚过二十,心智还没有成熟的孩子,却要独立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实在是心力皆无。此时的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如今这颓败的局面?

申生在万般的纠结与痛苦之下艰难地度日,这个时候杜原款家的小臣圉把师傅的临终遗言带给了申生。听说杜原款已死,申生再次放声大哭,他满心忐忑的接过杜原款的遗书,放在几案上多次跪拜,才将那封付诸了师傅心血的遗书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太子申生如晤,吾今以此书与君永别了。这些年来,我能够有幸成为你的师傅实在与有荣焉,你我二人以师生之名相处的这段时间也是我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刻。说实话,我也自知自己没有多大的才能,为人处世上也太过于愚钝,本来是没有资格做你的老师的。国君对你有厌弃之意,我却不能够察觉,让你及早地放弃太子之位逃亡国外。

这固然是由于我生性愚钝,但更多的是我的私心。我太过于追求安稳,谨守本分,不敢和你一起出走。我太过于相信正直的力量,以为清者自清,所以当人们流传了关于你的流言的时候,我听而不闻,不愿为你辩解,以为国君自有公断,不会轻易相信那些传言的。然而我终究没有料到,因为我的失职,让太子你落入了骊姬的圈套,陷入了如此危难的境地,这都是我的错。

如今我的死,也算是死有余辜。我杜原款并不怕死,只是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骊姬的帮凶实在让我有些死不瞑目。人的一生总要有所追求,不能为自己的信仰而死,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希望太子也不要因为惧怕死亡而把仁爱孝敬这样的美德抛之脑后。君子至死都不丢弃自己的信仰,不会对谗言有所申辩,有了美好名节的护身,即便是遭到谗言陷害而死也不丢人。

一个心志坚强的人,不会因为死亡来临而改变自己的性情;一个尊崇孝敬之人,就算是死也要顺从宽慰自己的君父;一个有仁义之心的人,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自己的信仰。以爱民之心而死,死后留下青史美名,这不就是君子应该追求的吗?希望你能够牢记为师的话,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看着杜原款留下的这些字句,申生终于收住了自己那扑簌的泪水。师傅的话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让他不再惧怕和忧虑,而是决心要从容地面对死亡。当他的随从急匆匆地为他收拾好行囊劝他出逃的时候,他平静地说道:“我不走了。”

随从一下子急了,赶紧跪倒在他面前,急切地问道:“为什么?现在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申生还是很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走了。”随从看到他平静的面色,几乎都有些害怕,仍然不解。申生表情生硬喃喃地说:“师傅说的对,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是啊,我走了,我就可以逃避死罪,可是我的父亲,我的国君呢?他该怎么办?”

“啊?”从人大惑不解,明明现在面临危险的是太子你,怎么你现在倒替国君担心起来了,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可是明明太子你是清白的啊!”

申生没有理会他,而是接着说道:“我走了,这件事的责任就会落在君父的身上,人们就会认为我是在怨恨君父。我的出走就会把君父的过失公布于天下,人们就会取笑我,说我是一个不忠不孝的人,谁还会接纳我?你告诉我,谁会接纳我?谁?”

从人一下子被他问住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这……这没理由啊?”

然而申生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喃喃自语:“内不容于父母,外又没有诸侯可以投靠,内外交困,我还跑什么跑?更何况,为了逃避罪责背弃了君父,是,我可以留下自己的一条命,可是这又能如何呢?这只能说明我是一个无智谋无勇力无仁德的庸人罢了!有智谋的人就不会落到我今天这样的下场,逃跑反而给人落下了话柄,我不能这么做。有勇力就不会因为怕死而逃亡,背了罪责就该去死啊,为什么要跑?有仁德的人就不应该怨恨国君,否则的话让君父留下骂名,这不就是小人的做法吗?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死,我就等着我的父亲,我的君主派人把我处死。我不会走的,不会走的……”

从人一下子急了,抢步过来抽了申生一巴掌:“好!不走了!不走就不走!但是你好歹也申辩一下好吗?你就这样死了,你觉得你对得起谁?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为你而死的杜原款!想想那些一直以来为你鞍前马后操劳辛苦的那些人们!你就这样一死了之,余下的那些人该怎么办?你为他们想过吗?”

申生被这一巴掌抽的够呛,听了从人那席话,终于知道什么叫夏虫不可以语冰了。他冲着从人吼道:“你懂什么?你懂我的理想我的信仰吗?懂吗?懂吗!”他用手指向绛都的方向,“你可知道,如果我去申辩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活了,骊姬就会死!他会因为诬陷我被车裂!可是你想过吗?没有骊姬,君父的日子该怎么过?他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个真心陪伴他的人太难得了!要是没有骊姬,君父就会寝食难安,忧愁终日,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们父子之间的嫌隙只能更大,就算活下来,我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听了这些话,那些随从的心彻底凉了,知道太子已无药可救,便只好放弃了努力。随后申生让守卫把大门打开,自己就坐在曲沃新城的宫殿里等待着父亲前来讨罪。而那些过去一直陪伴侍奉他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曲沃,寻奔出路了。

骊姬补刀,申生自缢


申生一个人每日沐浴更衣,等待父亲的君命,却始终都没有等到。此时的他不知是否还存在着那份侥幸,但是杜原款的话却的确说动了他,让他宁愿求死也要搏一搏,用父亲的宽厚仁慈来为自己博一个前途亦或者是声名。

而这个时候的献公已经从盛怒之中清醒了过来,并没有继续派兵围攻曲沃。因为根据调查,酒肉中所下的毒分别是乌头和鸩毒。毒酒通常经过一个昼夜之后就会变质(杜预:谓毒酒经宿辄败,若申生初则置罪,经六日,其酒必坏,何以经六日,其酒尚好,明临至加药焉),而酒肉在宫里存放了六天,酒还没有变质就殊为可疑了。这一点献公显然是知晓的,因此他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父子亲情显然让他无法割舍,即便是申生真的有罪,他也会有所犹豫,更何况此时他已经认识到申生并没有恶意。可是这又的确是一个废立太子的时机,趁这个机会换掉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很欣赏,而且已经声名狼藉的太子,并非一件难事。

献公一犹豫不要紧,骊姬却一刻都坐不住了,他担心自己的夫君会发现下毒之事是自己所为——如果她可以唆使夫君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当夫君发现是自己诬陷的申生的话,又岂能会放过自己?这种忧虑让她感到恐惧,这件事一旦开始便没有了回头之路,只能硬着头皮接着上。要想在这次的斗争中获胜,就必须不择手段。于是骊姬就急匆匆地从绛都赶到曲沃,看到申生门庭冷落的场景,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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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姬假装镇定,缓步走入大殿,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悠然地说道:“太子真是好兴致啊,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能安坐于此,稳如泰山,不愧是要成大事的人。”

此时的申生正跪坐在大殿的正中,见到骊姬进来,急忙起身行礼:“不知母亲驾到,未能出门亲迎,申生失了礼数,还请母亲不要怪罪儿臣。”

骊姬轻缓地摇了摇头,柔声说道:“太子临危不惧,大难之时还能如此彬彬有礼,如此胸襟也足以让人佩服,若要在往日也许我都会爱上你了。”她缓步走到申生的面前,用魅惑的眼神盯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儿子”,身体几乎都要贴了上去。

申生突然从心底生出了强烈的愤怒,但是又不敢发作,急忙后退了几步,拱手道:“母亲如此调侃儿臣,儿臣实在愧疚。儿臣一直都谨守仪礼,实在不敢有任何对君长不敬的行为,不知母亲此话从何说起?”

骊姬迅疾变了脸色:“不敢?哈哈……”她的笑声中带着一丝的凄厉,“你连你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于下毒手,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你申生不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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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生急忙上前劝解:“申生并无谋害君父之意,只是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骊姬一把把他推开:“看见了吧?现在还对我毛手毛脚的,你素日里所讲的那些忠孝仁爱都哪里去了!”

申生顿时赧然不知所措,“我……”

这时骊姬竟然哭了起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一个忠孝纯朴的孩子,别人劝我说你居心叵测我还不敢相信,甚至还经常在国君面前为你劝解。谁知你竟然真的这么狠毒,表面上对君父恭恭敬敬,可是下起毒手来也是毫不手软,我算是看错你了!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把国家交到你的手里,真不知道将来会搞成什么样!”

申生此时完全失去了分寸,“母亲误会了,儿臣一向遵从师傅的教导,孝敬君父,爱民亲贵,从来不敢让自己有半点懈怠。这次的事情我会亲自向父亲解释,父亲如果相信我,愿意免去我的罪过,我愿意卸下太子之位,让给更贤能的弟弟,绝不留恋。若是不相信,我申生也生无可恋,愿意赴死,一切都在君父的决断!”

骊姬含着泪说道:“没有用了。你觉得你的父亲还会再相信你吗?这次的事情已经让你父亲伤透了心,他断然不会把国家交给你的,他甚至都不想再见你一面,可见他已经对你死心了。就算是他出于亲情还体恤你,可是国内的贵族们呢?你信誓旦旦地说你会为他们谋福利,他们会相信吗?你自己想想,一个连自己的父亲都忍心谋害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地去呵护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回去拥戴一个谋杀自己父亲的凶手?既然都已经没有人相信你了,你何苦还要死皮赖脸地坐在这里为难你的父亲,让他去做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呢?难道你伤他伤一次还不够吗?你究竟想要怎样?”

申生被骊姬这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是啊,谁还会相信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抓住骊姬的手哭诉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骊姬甩开他的手,“这件事情没有人能够帮你,还是你自己做决定吧!”说完便留下申生一个人离开了。

申生瘫坐在地上,再也止不住自己哭泣的眼泪,放声痛哭起来,痛彻心扉的嚎叫声让整个城池都为之震撼。他本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唯一的奢求就是再见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可是他连这样的一个机会都没有了,只能孤苦伶仃地死在这座了无生气的曲沃城里,他一生的故事就要消亡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实在是不甘心。可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为了一个忠诚孝敬的名声,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经过了一次次的打击,所有人都已经离他而去,他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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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反抗,不想逃亡,留给他的便只有剩下了一条路,一条绝路。万念俱灰之中,申生终于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有勇气的决定,他选择了一条绳索,在曲沃新城宗庙冰凉的大殿中,迎着冬日飘摇的雪花,自缢身亡,这一天是献公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狐突在不久之后便收到了太子自杀的消息,那是太子最忠心的家人带来的遗言,他说:“当年你语重心长地劝说我离开,可是我没有能理解你的用心良苦,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想起来,真的是悔不当初。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我只能对你表示感激。如今我要离开了,本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是想到我年迈的父亲,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如今国家多难,又有那么多小人围绕在他的身边,我实在不放心。你如此睿智练达,如果你愿意重新出山帮助我的父亲,我将更加感激不尽。有了你的辅佐,我死也瞑目了。”

狐突听到这些话时,也是老眼扑簌,泪水直流。这样忠孝仁义的孩子,究竟还是难得,可惜他生不逢时,上天给了他太子的尊荣,却又给了他愚忠愚孝的秉性,最后难得善终,怎不让人为之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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