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香老公的老家并不在镇里,他们是结婚后在镇里开裁缝店,才以此为家的。前些年生意好时,店里曾有二十几台缝纫机,这两年由于开始大量的外出务工和外面工厂生产的廉价成衣的进入,光景自然有所黯淡了,所以杨金香老公也不能时常在家,必须多出去拉些小订单,找些活来干才行。
暑假里,因为又有两个学徒刚满的离开出外打工,店里除了杨志强,再招来了三个初中刚毕业的女孩,所以规模上不减反增了,女孩子又这么多,杨金香不是没动过头脑介绍一个给杨志雄,但是学徒期的太小自然不能考虑,学满徒的除了杨志琴汪海纷,另几个又长得太过一般,就算是汪海纷,在裁缝方面也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的,虽然活还精细,但是磨磨蹭蹭、慢手慢脚,不是杨金枝先提出,她才不这么想,所以一无所获,叶桂珍想想都懒理了她,没用的东西!
杨金香与杨金枝同年嫁人后她头胎生的是个女儿,两年后又生了个儿子,现在小男孩在店门口玩耍,被上街来的杨志雄一把抱起,虎头虎脑的似乎还不认识他是谁呢;小女孩围着妈妈在撒娇,又想买这买那了;而杨励丹竟也在此,手里拿着捆布料在和姐夫聊天,看着二十多天没见的杨志雄进来,陌生的仿佛他是个吃人的怪物了。
“……丹丹也在?”杨志雄倒是笑问着打招呼。
杨励丹不理会;知道内情的也纳闷杨志雄怎么来的这么巧。汪海纷抬头对着杨志雄背影望眼欲穿的,大概真就余情未了着;这可把在看她的杨志强更急坏了。
汪海纷是这次问过杨志强才知道杨励丹的身世的,杨志琴也才知道所以之前不可能告诉她。当然,以杨志强对杨励丹的维护,他才不管她是什么身世,杨志琴还是他爸亲生的呢,还不是照样拿菜刀砍他,所以他劝汪海纷也别用什么异样的眼光去看待杨励丹,她很好,她自己一点错没有,错的是这个世道,它总会制造些肮脏龌龊的。
汪海纷才不管这世道如何,她想着杨志雄与杨励丹曾经的点点滴滴,也就难怪他俩之前的关系那么要好了,可这次连她都拒绝了他,他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那次酒醒后,她也不是没想过鼓足勇气让杨金枝再撮合她和他,但总觉得她也许一开始拒绝他就是对的,谁叫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呢!难道他真的不能喜欢她一点点吗?只需一点点,她就会嫁给他!现在望着他的背影,她找的就是那一点点而已吧。
“我下次再来看看,姐夫!”杨励丹说完就要出去。
“丹丹!”杨志雄还想拉住她,被她一甩,也无奈了。
“志雄哥,”杨志强叫他。“你还等什么呢?”
杨志雄看着杨志强,又看了看汪海纷。汪海纷来看他,再去看看后面的杨志强,回头又来看他,醒悟之时,急的她好像在叫喊:哦,不是的,不是的,杨志强是个什么玩意,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你回来,你快回来,你应该来追我呀;哦,天呐,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志雄哥!志雄哥!”朱峰在门口也急喊着杨志雄,回头又想找冷漠的杨志琴再聊聊,可站在那跳上跳下的,就是没有一点办法,还是回去多想两天吧,来日方长嘛!
杨志强已没什么好着急了,旁若无人的翘起二郎腿,伸了伸懒腰又扭了扭脖子,再压着手指,嘎嘣嘎嘣响的,要的就是这份惬意!
人群中,杨志雄叫喊着杨励丹,让她慢一点,别走那么快。杨励丹脚下生风,下街在交叉路口转角,连身影都没了;杨志雄叹着气停了下来,满眼的生硬与空茫,独自站立在这喧嚣的人群里,他还能坚强,真的是毫无理由!
杨志雄接下来也就自己慢慢的走了;追赶不上的人何必再去苦苦追赶呢,她要是插上了翅膀,她还会飞呢。杨志雄来到交叉口,也无意再从大路直接回去,继续往前好从河堤上绕着走,不过桥下码头那边坐着的杨励丹等的就是他心境不好时经常的别出心裁,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也必须要跟他好好谈一谈了。
杨志雄还很没意思的拾级而下来到杨励丹旁边,谈什么?他那些秘密能谈吗?怎么谈?反正此时此刻,他脑子非常的乱,看杨励丹说些什么,他再决定吧!
“你满意了吗?”杨励丹仍旧望着河面,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指哪一方面?”杨志雄站在那也打量着河面,回答。
“非要弄得尽人皆知!”
“啊……”杨志雄其实很想说这是必然的失控,就像骑摩托车一样,前面的人不刹车,坐后面的人基本是无能为力的。“要是可以人不知鬼不觉,我还同意我妈她们?何必呢!”
“这就是你的解释?”杨励丹来看杨志雄,眼睛红红的。
“不是解释!也没有道歉!——好了,”杨志雄同时来看看杨励丹,“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没同意,那以后我们就谁也别再提了吧。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然,真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没意思了?就够了?”杨励丹讽刺着。
杨志雄无话可说,谁叫是他先没意思的呢。
“怎么不说了?”
“还说什么呢?还有意义吗?”
杨励丹拒绝了他,她也会没意思吧。
“……其实也不妨告诉你,你不是……怀疑过朔朔和余柔吗,我想说,你怀疑的没错;朔朔怎么可能长得像我呢,余柔那么理性,又哪会是个畏畏缩缩的人,这一切不过是我撒了个谎,但既然是谎言,迟早都会被揭穿的,现在我就跟你说了。”
“你……什么意思?麻烦你一点一点讲清楚!”杨励丹显然还是吃惊不小。
“朔朔是我领养的,他妈妈在火车上趁我睡熟了,抛弃他把他扔在我怀里,我才抱他回来的。”
“……那余柔呢?”
“余柔?我们确实是分手了,原因……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我真的想回来,不想再在省里了,才一拍两散,和平分手的;也可能真的是因为你,就像骨子里我愿意领养朔朔,把他当做亲生的一样,但结果是什么我都知道,我也不可能骗我父母一辈子,至少将来朔朔自己就会察觉到,不过我希望的是,到时他不必受到太大的影响,他应该独立的、冷静的、客观的去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甘愿继续去做这荒诞、丑陋、悲惨世界的另一部分。”
“……你用不着咬文嚼字的来讽刺我!”
杨志雄好像长篇大论时真有中文系的人爱咬文嚼字的毛病,杨励丹哪会听不出来,更何况他还讽刺她。
“我从来不讽刺你,我也从来不虚伪的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感情……”杨志雄还要再讲,杨励丹向他投来最犀利冷峻的眼光,他也就闭嘴了;她也不是看不到他眼里的悲伤,甚至还有那内心的隐隐的恨。
两人均沉默了一阵。
“行了吧!”杨志雄又开口说。“都回去吧!回去我消化我的,你继续做你自己!”
杨励丹又那样冷峻的来看杨志雄:他再这样讲她,她是真会跟他同归于尽的。
“那好吧!那我先回去!小家伙跟着我妈还没太适应呢!——你也别坐太久了!”杨志雄说完便拾级而上,脚步沉重的仿佛河堤那边的世界也不过是另一个地狱;他现在确实是太过悲痛了。
杨志雄不知道有没有跟杨励丹讲过余柔说她自己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要婚前守贞的,所以杨志雄怎么会与她做那事而且还生下孩子。但是有一件事他肯定不会告诉她:她上次去他学校,余柔虽然也热情的招待了她,但她一走,余柔有一星期都没搭理过他,为什么?吃醋了呗。余柔也把杨励丹一直当做了最大的威胁,即使就在这次分手时杨志雄才告诉她杨励丹的身世后,她还是不相信他说的那所谓的结果的;男人自己要分手时不都是鬼话连篇的吗,她凭什么相信他!
也许就像所有头脑想太多的人,不单单是指上过大学的人,杨志雄竟也对这个世界渐渐感到无尽空虚,这对他最直接的影响当然是他的实习工作,他已感受不到做秘书的快乐了,他也不求真能怎样功成名就,即使是当个老师,事实上也不是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他只是想回来,回到家乡,回到这个人生最开始的地方,看还能否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从而另有一个别样人生!
决定之后,行动之前,他必须得找余柔,她有权知道这些,她满足他对女友的所有想象,聪明、漂亮、温柔、忠贞,还别具一格,可他就要跟她说分手了,他怎么能这般狠心呢?
“不行!”余柔激动的说。
她为了他,放弃保研,不想出国深造,也去政府财政部门心甘情愿的做个实习会计,现在他却来这么一出,难道她的校园爱情也要随着毕业而告终吗?她决不!
“我们现在就去跟我爸爸见个面,好不好?他一定会同意我们的!”余柔又说,近乎于求了。
余柔父亲确实对她有过一个对将来女婿的严重声明,这既是人对自己身份的认同,也是天下所有父亲的那种人之常情吧。可他也大概知道有杨志雄这么一个人,余柔趁家里没人还带他偷偷来过呢。事情到了今年七月份,看见女儿一连两个月都那么憔悴,在家也六神无主的,他也只好说虽然他们做父母的还是不一定很满意,但她总得让父母见见那个人吧;余柔听后,伤心的又去房间关起房门来了:她也想见见那个人,可她现在到哪去找他呢,她已经永远失去他了,他根本不稀罕走进你们家门,天真的父母们,你们知道吗?
“这与见不见你爸爸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杨志雄说。
“那我也有这样的问题,我跟你一起回去!”余柔坚定的说。
“你也回去?——你爸爸不会同意的,他会更有身份危机。”
“这也可以跟他没有关系!——哇,你先让我畅想一下!去乡下教书?你教语文,我就教数学,到时我们同教一个班,同教一批学生,那他们跟我俩的孩子还有什么区别?行,我决定了,就这么办!”
杨志雄不可能让她这么办,他也实在无法狠下心来当面拒绝她,只有去找诸晨商量。
“这样……你就可以逃避现实了吗?”诸晨问,他了解杨志雄不是个愤青,没那么激进,他四年来唯一只参加过学校一次书法比赛,那毛笔字写的,仅有余柔才说“写的真好”,所以他回老家只可能是逃避大家多少都会感觉到的空虚现实。
杨志雄无言以对,他也不是个隐士,事实是家乡也不全是美好,荒诞、丑陋、悲惨,这世界的种种那里也一样不会少的。
“那柔柔怎么说?”
“她说她也要去!”
“她也要去?去陪你玩泥巴吗?——我不管你怎么样,如果你太过分了,就别怪我不够朋友!”
杨志雄无奈,只有继续去实习,一面在背后偷偷去学校申请。等到五月大家的工作都分配下来了,余柔也就找来了;诸晨也在场,他有一肚子的火,但杨志雄这事办的却叫他丝毫发不出来。
“你就是要回去,是不是?”余柔冷冷的责问。
“……对不起!”杨志雄也不敢看她。
“你还是要去找你的妹妹,对吧?”
“这是两码事,我回去只为我自己。”
“你骗谁呢,畜生!哦,怪不得!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诸晨终于找到了出气口。
“事情真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是,我可能还不死心,还会回去再说一次,但不会有好结果的。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过,丹丹不是我叔叔亲生的,她……”
“那……不是更合你心意了嘛!”诸晨说。
“是,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太敏感,太在乎这个了,所以我跟她反而更不可能。”
“我回去已没有太多奢望,或许连教书也不过只求别太误人子弟。至于婚恋方面,小柔你实在没必要跟我一起回去,不仅你父母会伤心,就算是我,我也……奢望不起。我会再找,甚至我家人也会安排相亲什么的,我会听他们安排。”
“你奢望不起?你有最终问过我吗?难道我就不敏感,我就不在乎了吗?啊?”余柔边说边哭,已经跑了。
“柔柔,柔柔。”诸晨喊叫她。“回头再来收拾你,你个畜生!”忙追了去。
回头诸晨还是不知该怎么收拾杨志雄这畜生。三人冷战着直到毕业典礼结束,直到大家散伙饭吃完,一一离开学校,他们也该说再见了。
六月二十八,学校规定的毕业生离校最后一天。下午在寝室里,因为杨志雄已经将书本基本都寄回去了,别的被子、一些衣服等他打算扔在寝室,所以只见他懒散的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书却对着天花板发呆。诸晨也在同个寝室,他在收拾着,一些不要的他还问候下它们祖宗,然后加以“什么玩意”“你配吗”“就你也值”等相应的骂人话语将它们扔掉,就往杨志雄旁边扔,他无动于衷的要是胆敢说一句,他就会撕了他,最后直到余柔进来时,他在撕枕头,弄得满寝室棉絮。
“你收拾完啦?”诸晨问她;杨志雄知道是余柔来了,下床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我就要走了,你不送我最后一程吗?”余柔说,冷静的只希望得到杨志雄最后一送。
杨志雄肯定要送。诸晨也跟了来。两人一人一个箱子送余柔到校门口,再将箱子放进出租车;余柔还希望什么?他们仍会照办的。
“不需要一个最后的拥抱吗?”余柔问。
杨志雄满脸歉意的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去拥抱余柔。“谢谢你!”说,吻了吻她洁白的鬓角;多么知性大方的女子,他怎么就不懂珍惜呢?
诸晨也拥抱了下余柔。余柔上车后再也控制不住,泪眼朦胧的,接着只有泪流满面了。
两人再回到寝室。诸晨将这弄得乱七八糟的,已没什么可收拾了。
“我也要走了,送不送?”诸晨问。
“不送!”杨志雄躺床上面无表情的说。
诸晨只提着个小包在门口又停了下来。“我请你吃饭!”说。
“不吃!”
“不吃滚蛋!”说完他自己“哐”的关上房门,走了!
杨志雄之后还在寝室呆了几天,宿管员甚至还威胁他必须打扫好寝室才能走呢,杨志雄走时也让它滚蛋,没有任何因由,就是要这么恶心一回,不服去追他呀,他已踏上火车,穷游去了。
杨志雄一路武汉、西安、北京的,不想南下时却摊上杨朔这事,如果他只是一人回来教书,以叶桂珍骨子里的心高气傲,她不一定能看得上汪海纷杨励丹的,她是被杨志雄弄得实在没脾气了;而杨志雄自己,他这时走上河堤,一阵风起,差点没吹出他的眼泪,他已痛的撕心裂肺了,他今天竟然自己说出不再纠缠杨励丹,还讽刺她荒诞、丑陋、悲惨,他怎么就这么有意思呢!他又想到了余柔,为什么她那么知性,从而会那么理性,冲动于她不过只在偶尔之间,如果她铁了心的要跟他回来,他又怎能拒绝的了她,又怎会摊上杨朔这事,就算摊上了,又哪来这么些是非。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他认了,也不再走河堤,下去回到马路上直接进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