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遇林教官
列车开始减速,透过玻璃窗看到的不再是黑黝黝的树林、山丘的轮廓和星星点点的灯光,而是远近高高低低的楼房。间或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一闪而过,又或一排挂着彩灯的饭店远远驶来,当你感觉马上就要闻到店里的香味了,倏忽又向后奔走了。
见到最多的还是楼栋上一格格的灯光,黄的,白的,散发着阵阵暖意。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应该吃完晚饭,老人开始打开电视,孩子坐在书桌前了吧,真的很羡慕他们。
车身开始左右摇晃的厉害,我两脚分开,极力控制着身体。片刻,列车不再左右晃动了,向前拉着一条直线。列车进站了。
站台尾部几个检车工人手里拿着铁锤,围在一起说着什么。一名清洁工推着垃圾车向前走着。几辆食品售卖车间隔着距离停在白线内。一个高个男人站在站台中部,脚边放着几样行李,方方正正像是礼盒。一个中等身材的小伙子背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小件行李,笔直的站着。两人都面对着列车行注目礼。
车站还没开始放客,看样子今天关系户不多,不用为分铺的事伤脑筋。我心里想着。
列车稳稳的停住了,走出车厢顿感一阵寒意,但头脑清醒了很多,不觉深吸了一口气。值班员就站在离餐车门不远处,我走过去问:
“没什么事吧?”
“没事。你真幸运,检查组前面车刚走,我忙了一个下午。”
“还没吃饭吧?”
“水都没喝一口,还谈吃饭?!”
“唔,辛苦!”
“谁叫咱干得这份工作呢!如果上你车,估计你也要熬个通宵。”
“差不多。对了,帮忙叫加水工给17号多加点水,之前停在站台外没加上水。”
“没问题。人数单和加水单您先签下字。”说罢就用对讲机喊着加水工。
“请问是钟车长吗?”
我抬头一看,是刚才见过的那个中等身材的小伙子,此刻正站在我身边面带微笑,两眼炯炯有神,
“我是李队长的朋友,他让我来找您。”
“哦,您好,是的,他跟我打过电话了。”说着拿出同意上车补票证,在上面写了17车交给他,顺手把17号的方向指给他。他说了声谢谢,提着行李往那边走去。
站台上那个高个男人把行李放在原地,朝我走来。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坐过我们车?我极力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
“列车长,您好,今天有点私事坐车去广州,因为比较突然,又帮我们领导带了些贵重的东西,想麻烦您看看能否上车补个软卧?这是我的工作证。”说罢把证件递过来,我接过看了看,
“林书豪,秘书……”
“嗯,您运气不错,今天有几个软卧空余。”
我掏出补票证快速的写了10号车厢,交给他说:“先上车吧,等会有人找您补票。”
“谢谢!”
车站已经开始放客了。列车员们正一边认真地验票,一边做着安全宣传。红色套装裙和贝蕾帽配着条纹丝巾扎成的领花,头发统一用镶着水钻的宽发圈高高盘起,显得格外精神。比起我当列车员时穿的蓝制服,红领带可是好看多了。边想着边朝17号方向走去。
10号11号,退伍女兵,新列车长的重点培养对象。
12号,宝鸡娃,家乡相对贫困,她们的父母把她们送到了这里,认为在城市里有份这样的工作已经是非常好了。女孩子们也都吃得苦,工作很努力。
13号,本地姑娘。
14号……
站台上铃声响起,我快走几步上了17号车厢,王雅婷正拿着补票机在补票。她是中专客运管理专业的毕业生,现在已经是主任列车员了,再过两年也将成长为新一代列车长。
我拿出乘车人数通知单看了看,卧铺、硬座剩余票额都是0,无座卖了68人。
“硬座超员了,下个站开车我们一起去查票。”说完把乘车人数通知单递给她。
“好的。”
巡视完车厢,来到餐车,刚才那个林书豪与警长正坐着喝茶。见我来了,立即招呼我:
“列车长,来一起喝杯茶。”
我笑着说:“行李都安顿好了吧!”
“安顿好了,我们领导安排我这么个事,我又怕丢了又怕磕碰坏了,今天多谢您了。”
“也不用谢我,平时卧铺都挺紧张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巧了,算你有福。”
“哈哈哈,遇着您是我的福。说起来我跟你们客运公司还有那么点渊源,08年有个王队长带了批新招的列车员到我们陆军学院练军姿,还是我给培训的呢!”
“是吗!那次军训我也在,难怪刚才在站台上看你眼熟了。”
“你也去了!这么巧!上百号人呢,有几个练着练着就晕过去了。”
“哈哈,对呀对呀,我还记得站队列时,教官让我们前面对齐了,走到后面一看,后面是歪的,让后面对齐了,走到前面一看又歪了。反反复复了好多遍,最后有人报告说都怪那个叫秦珺的胖妞前凸后凸,怕是永远也对不齐了。”
“果真没错,就是你们这帮鬼丫头,把我害苦了。”
“你都当列车长了,比起原来更英姿飒爽了。”
“那可不,强将手下无弱兵嘛!林教官,我以茶代酒敬下您。”我调皮的朝他眨眨眼睛。
“唔,谢谢!一群充满青春活力的小姑娘来到我们陆军学院,可把我们的小战士激动坏了。”
“是吗?那怎么没人递小纸条呀,至少我没收到,哈哈哈……”
“有贼心,没贼胆呀。”
“不过,我们这一批人还真有几个嫁给了军人,成为军嫂呢!”
“是吗,这可是好事呀,说来听听。”
“等我查完票来讲给你听吧,马上要到站了。警长,等会一起去硬座走走吧?”
“好,陪车长一起去散散步。”警长笑着说。
桌上手机闪了一下,来了一条短信,我点开一看,写着:
“钟车长,感谢您的关照。有机会来广州的话,欢迎来我们部队做客……”
原来也是个军人,今天怎么跟军人这么有缘。边想边退出短信,把手机放进口袋,戴上帽子向车门口走去。
(二)一脚定终身
何蓉一手着拿钥匙一手拿着车号牌站在车门口,身子随着车厢晃动着。今天是春运第几天了,还要熬多久才能结束呀?唉!
列车进站了。哇,密密麻麻好多人,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每个方阵不下上百人,车站工作人员站在前面尽量维持着秩序。列车速度一点点慢下来,慢下来,方阵开始骚乱,刚才维持的仅有的一点秩序荡然无存,人们开始随着有列车员站着的门跑动起来,争先恐后,你推我攘。
幸好我看的是卧铺,车长说了今天卧铺的同志上下客完毕立即上车,不用站在下面,但上车后必须守在门口,随时注意站台上的情况。她一边想着,一边引导自己车厢旅客往里走。预留铺的六张票都卖了,她收了车号牌,放下脚踏板,站在门口探身观望着隔壁硬座车厢的动静。
站台上还是满满的人,隔壁车门口爬了七八个人,都想往里挤,越挤越进不去,下面的人死劲往上推,嘴里喊着快点进去,快点进去。站务员口哨都要吹破了,恨恨地骂道:
“叫你们排好了队,一个个上,都不听,现在看你们怎么挤。”
她吐了吐舌头,啧啧了几声,又叹了口气。突然,潮涌的人群里冲出一小伙子,背上背着大大的行囊,两个手上也拎着不少东西,快速地向她门口跑来,人群中有一些人见了也都随着他跑。不好,要冲击卧铺了。她吓得赶紧收回身子,顺手关门。
说时迟那时快,小伙子一个箭步已经跃上了车,一手抓着扶手,空出另一只手来推已被半关的门。她大惊失色,慌乱中抬腿就朝那人抓着扶手的手臂踹去,那人手上一滑,掉了下去,不过在门关到最后还剩一道口子的时候,他愣是又爬了上来,用脚顶住了门。
“列车员同志,快让我进去,我买了卧铺。”
“你胡说,我车厢的旅客都已经上车了。”
“是真的,请相信我。快点让我进去吧,马上那些人就要冲过来了。”小伙焦急地说着。看着他焦急又诚恳的眼神,她有点恍惚,不知道该开门还是不该开门。
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门被用力推开,正撞在她鼻子上。瞬间感觉鼻子一酸,一股酸水沿着鼻根上到眼眶。她“哎哟”一声,赶紧用手捂着鼻子。小伙趁机挤了进来,顺手把门关上,见她这幅模样,知道是自己刚才推门把她撞了,赶紧丢了手上行李,想拉开她的手看看伤到哪里了。忽又觉得不妥,手便停在了半空,只是嘴里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有没有伤到你?”
何蓉瞪着水雾雾的双眼,刚要发作,小伙子的身体突然失去控制向她撞过来。她吓得一闭眼,可并没有想象中的疼,只觉额头撞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有股淡淡的不曾闻到过气息,说不上好闻但也不坏。她睁开双眼,见他也正凝视着她,黝黑的眸子像闪烁的星星。她脸一红,迅速看向旁边,却见他的手正撑在她身后的壁板上。
门口已经挤进来半个人,正在用力推门企图让门再开大些。何蓉才回过神来,喊道:
“快关门!”
小伙子扭转过身去,先用身体顶住门,再换了姿势,一脚弓起一脚蹬直,双手用力把门慢慢合上,那人还挂在门上,不停用拳头打着玻璃,嘴里叫骂着。她赶忙掏出钥匙,上前把门锁了。
两人长舒了一口气,对望一眼,还没开口说话,又听一声巨响,原来下面有人正拿着石头再砸玻璃。小伙子赶紧把她拉到身前,自己用背挡着玻璃。何蓉又拉了他一起躲到车厢通过台去。
一下,两下,三下……有人挂在车门口拿石头用力的砸着玻璃,幸好这时列车开始慢慢移动起来,列车开动了,那人见无望也便放弃了,跳下车,站在站台上奋力将手中石头扔了过来,碰到玻璃上发出最后一声失望的“铛啷”。列车的挡风玻璃可不是随便能敲碎的,那可是技术活,学过物理的同学都知道。
“你的票呢?”
小伙子闻声转过头,见她正瞪着大眼望着他,齐耳的短发烫成了小碎卷,圆圆的脸蛋配着高鼻梁和樱桃小嘴,像极了洋娃娃,虽然此刻正板着脸可仍掩饰不了满脸的可爱。
“问你呢,你的票呢?”声音很是清脆。
“发什么呆呀,你不是说有卧铺票的吗?果真是骗人的。”她撅着小嘴,不满地嗔道。
“哦,我有卧铺。”他回过神,赶紧从口袋掏出票递过去。
“下个站的卧铺,你现在就上来了?”她说道。
“是买不到这个站的了,所以买了下个站的,我家是这里的。”他解释着,
“求求你别赶我下车。”复又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央求她。
她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噗嗤”笑出声,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道:
“车都开了,怎么赶?把这个站的票补齐来。”
“真好看!唔,补票,当然补票。谢谢你。”他笑着说。
她又抿着嘴笑,小酒窝又露了出来。
“刚才把你撞疼了吧,真对不起!”
“算了,反正现在也不疼了。你动作倒是挺敏捷的!”
“嘿嘿,在部队天天操练,这不算什么。不过今天被你一脚踹下车,要被我战友知道了可要被嘲笑了。”
“呵呵,你还好意思说,害得我车厢差点就沦陷了。”
“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他们冲上来……”
“在部队是不是很辛苦?”
“苦肯定是苦,不过很是锻炼人……”
那天晚上他一直陪她值班到凌晨两点。帮着拖地,打水,到站维持车门口秩序,也聊了很多很多,并且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们恋爱了,结婚了,有了可爱的小宝宝。他在部队工作越来越忙,她便辞了工作带着宝宝随他去了驻地。虽然她没在列车上工作了,但他们“一脚定终身”的故事却一直在千里铁道线上流传着。
(三)不经意的回眸,一辈子的牵手
“喂……哦,是老金呀,花花不在,你晚点再打过来。”
“那你告诉她,我今天打过电话了。”
“呵呵,你这是完成任务呀!”
“她,你还不清楚,我不打这个电话又要生气了。我今天有事,马上要出去了,你替我转告一下吧。”
……
“花花,你家老金天天打电话是完成任务吧,哈哈哈……”
“去你的,他敢敷衍我,我决不饶他。唉,肯定是又被叫去执行任务了。”
胡金花,生性豪爽,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可一说到她家兵哥哥金排长,却时而情意绵绵笑颜如花,时而又泪眼涟涟满腹幽怨。看得我们尚未找男朋友的几个姐妹,对于爱情,不知道应该心向往之,还是避而远之。
那时我和她看同一节车厢,大热天车停在库内检修,我们列车员就在车上搞卫生。上上下下、边边角角都要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连行李架和顶棚都不能放过。花花女侠动作麻利,一个纵身上了行李架,手里拿着抹布,臂膀有力挥舞。我在下面帮她打水,洗抹布,等我打完水回来,就见她手里拿着兵哥哥的照片,正笑意盈盈。
“我的祖宗,你也不怕摔下来,这时候还拿照片出来看。”
“我家老金真帅!”
“是是是,你家金排长天下最帅,可要藏好了,别落在行李架上让旅客捡去了。”
“哈哈哈……”
金排长,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只是与花花站在一起时一样高,分开来站就略显矮些。
他服役的部队与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但坐火车来三个小时左右也能到。他休假就会坐车过来,渐渐与我们姐妹也都熟悉起来。来了就帮着花花洗衣服做饭,干这干那。可偏偏花花又心疼他,让他一边歇着。
“老金,说说你们的浪漫史,怎么认识的?”
“北冰洋旱冰场上激情碰撞。”
“谁撞的谁呀?”
“当然是她看我帅,故意撞的我罗。”
“滚!你个不要脸的,明明是你和你那几个战友故意撞的我们,把我撞得坐地上半天起不来。”
“花花,以你的把子撞得半天起不来不太可能吧!”我笑道。
“分析的极对,我就是这么着了她的道,不过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是吧,婆娘。”
“哈哈哈……”
“然后就牵手了?”
“我说我教她滑,开始她总拽着我的袖子,我就说衣服袖子要扯破了,你拽我的手吧。”
“就这样谈上了?”
“只是留了联系电话。”
“什么时候确立关系的呀?”
“有一次围捕杀人犯,执行战略转移的时候, 我扛着枪正准备上车,她和她同学正好路过,还喊我的名字。”
“喊你,也没理我。”
“我在执行任务怎么能理你,而且当时这么大的杀人案件,轰动全城,人人自危,你们两个居然还在外面瞎逛,真是没长脑子。万一这个时候犯人串出来抓你做人质,我怎么办?”
“老金,你当时是什么感觉?”我问道。
“这么危险的时刻都能遇到,注定有缘,认命了,就是她了!”
“这个想法真好!花花,你当时什么感觉?”我又问。
“叫他都不理,能有什么感觉,回来气得没吃饭,不过后来他打电话来解释,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叫不经意的回眸,一辈子的牵手。是吧,婆娘。”老金说。
花花笑着说:“你可以不要这么肉麻吧。”
部队里很忙,老金的假期很少,大多数时间是花花上了三天班回来又坐火车去看他,把从北京带回来的巨峰葡萄,蟠桃带去给他吃。他们总是聚少离多,每天电话联系着。
两地相思的日子熬了几年,终于结婚了。在花花娘家,我们几个姐妹一起去喝喜酒,闹洞房,大家都替他们感到开心。
婚后花花仍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她爸妈帮着他们带孩子。过了两年,她爸病逝,她便辞了工作回家。期间老金调动驻地,她和她妈带着孩子跟着他搬了几次家。
虽然住在一起,可老金的工作越来越忙,花花也体谅他的难处,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她和自己妈妈操心着。有时累极了也会眼泪鼻涕流着爆发一通怨火。老金又软言宽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花花又觉得自己不该发脾气,常常说我这爆脾气也只有老金受得了。老金却说幸得岳母和老婆这样辛苦照料着家里,不然他的事业也不会有那么顺利!
相爱的人在磕磕绊绊的日子里,也能走出幸福的脚步。
老金说:“军人好骗,一骗就到手,还是一辈子。希望下辈子也能被你骗去。”
花花说:“军嫂难当,要当就当一辈子,下辈子你做军人我还做你的军嫂。”
“都是真性情,美女配英雄!想当初你嫂子为了我也吃了很多的苦,照顾我爸妈和儿子,现在我转业了,也是要经常出差,有事情说走就走。男人的军功章有自己老婆的一半一点没错。”林教官感慨地说, “今天很高兴又遇见你,还听到这么动人的故事。你们列车工作人员同我们军人一样,也都是为大家舍小家,非常不容易呀!”
林教官准备去休息了,边走边玩笑地说:
“小钟,哪天我也给你介绍个军人吧,美女配英雄的好传统要继续保持嘛!”
“行呀,等候佳音。”我也调皮地说笑。
夜深了,四周都安静下来,只有列车在铁轨上驶过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嘎答、噶答”的声音。窗外远远望见有点点灯火,连着天空中点点繁星。不知是孔明灯升上了天空,还是星星落入了山间。
听说天上每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人,我的那个他会是哪一颗呢?
忽又想起之前那条短信,拿出手机重新点开,将号码存入电话簿,写上“蔡峻伟”。
(完结)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写于2021年5月2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