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走了已经有七八年了,活了九十二岁。
临终姥爷都是眼不花 ,耳不聋,头脑清晰。只是老了,就那样安静地走了,走的很干脆,没有拖累儿女们。
记忆最深的就是姥爷的去痛片。姥爷经常吃它,似乎是有了依赖,甭管哪不舒服 ,就去吃几片。去痛片很 便宜,两毛钱能买那么长一串,没数过,总是在姥爷的口袋里出现,在姥爷不舒服的时候会吃,并不需要水,抿唇、喉结一上一下,直接就咽下去了。
姥爷是那么的爱干净。什么时候见到姥爷,总是干干净净。即使是去地里干农活,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在门口,用悬挂在门上的布条拂尘从头到脚拍打一遍,然后到井里挑一桶水,洗手洗脸,之后才会进门。特别是走了夜路回来,更是要拍打全身方可进屋。为什么?姥爷说了,为了拍走附在身上不干净的东西,以免那些东西进屋惊扰到孩子们,那样,孩子们可要受罪了 ,会莫名其妙的哭个不停的。
姥爷的一条腿是瘸的。自我记事以来,姥爷就是一瘸一拐的,什么时候受的伤,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姥爷很疼我们,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自己舍不得吃,给我们留着。姥爷干活没被瘸腿影响,什么都能干。只是有一次在地里割糜子(黄米),一架飞机掠过头顶,我见姥爷停下了手中的活,一手扶腰,一手举过额头,遮挡着炎炎烈日,阳光从姥爷的指缝间无情的钻出,直射到脸颊,浸着汗水的额头熠熠泛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在阴凉地玩耍的我,怔了一下,姥爷一般不这样的,难道没见过飞机吗?不可能啊!
后来长大了才从母亲的嘴里得知,姥爷的腿就是被日本飞机轰炸时弄瘸的。哦 ,原来如此!
一九三七年,日本鬼子进了中原。从此人们过上了饥荒、流离、动荡的日子。
姥爷那时很年轻,在村公社是记账先生。因为姥爷是有那么一点点文化的,可是即使那样,活也是照干不误,没有偷懒耍奸的想法。姥爷就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可就在那天,一场灾难悄然降临了。
老天爷热的要把人晒出油来也不肯罢手啊。
姥爷驾着马车往田里送粪。刚走到小山岗上 ,就听见飞机由远及近的轰鸣声,突然 间就飞到了头顶,低的要掀掉人的天灵盖,仿佛就在脑稍上盘旋 。谁见过这阵势呀,姥爷还没来得及反应,马已经吓坏了,受了惊,开始在田野上疯狂的奔跑,姥爷无论如何也不能驾驭这受惊的马,山路颠簸,姥爷被无情的甩在马下,被马车的后轮碾过,当时可是满载大粪的重车呀,一下子骨头断裂的声响被淹没在飞机的轰鸣声里。姥爷已来不及往防空洞里跑 ,只能拖着受伤的腿爬到依山的小角落里 。就在这一刻,日机也投下了炸弹,就在姥爷躲避的不远处炸开了花。燥热的黄土被卷上了天,铺天盖地,卷成了黄土花,霎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一片昏黄。姥爷闭上了眼睛,紧咬牙关 ,手扶伤腿,猫下了腰,低下了头 ,把自己尽可能的蜷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姥爷的腿阵阵钻心的疼,姥爷睁开了眼,不远处巨大的坑把周围的庄稼一并吞没,什么都不留的空空大坑。姥爷想站起来,可腿不听使唤,用力掐了一下,全无知觉,姥爷慌的把手紧缩了回来,缓缓又悄悄试试另一条腿,还好,有知觉,所幸不是两条腿都没感觉。无奈,姥爷拖着一条腿爬呀爬 ,往家爬。路上没有一个村民,估计大家还在防空洞里猫着吧。
到家天已是很黑很黑了!
姥爷的手磨出了血泡,裤子更是大小窟窿无数,姥姥正心急的等着,这么晚了,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就着一点微弱的月光,一个黑影缓慢地爬进了大门,姥姥被吓到了,谁?孩他爹?是你吗?姥爷无力的应了一声,嗯!姥姥快步走上前来,趴在地上的姥爷已精疲力尽了,赶快扶起姥爷,想扶可没那么容易,姥爷吃不上劲,姥姥用不上劲,没办法姥爷在姥姥半拽半拖下勉强爬上了炕。姥姥挑亮煤油灯,发现姥爷伤的很重,那只伤腿下的脚已严重撇向外侧,这可如何是好呀!姥姥已泣不成声了。那年月,找谁来医治?姥爷叫姥姥找几片去痛片 ,喝了先止止痛再说。就这样捱过了漫漫黑夜。第二天,姥姥请来了村里的兽医给姥爷 瞧病,兽医连赤脚医生也算不上呀,平日里就是给猪敲蛋,给马接生,给鸡窝撒些白灰什么的,极少给人瞧病的。可没办法 ,村里没有什么正规的医生。兽医摸摸姥爷的腿,稍稍扶正,拿了两块木板,用布条把腿绑了起来,完事!姥爷就这样靠着去痛片熬着,二十多天后,终于可以下地了,所幸还能走路,只可惜从此一瘸一拐了,落下了终生残疾。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姥爷就再也离不开去痛片了吧。
姥爷的房就是依山而掏的三眼土窑洞。冬暖夏凉。
一住就是一辈子。
外表是拱形,窗户是小木格子,糊着泛黄的麻纸,因为麻纸虽然 不白,但结实、隔风,小窗格里点缀姥姥剪的窗花,那是每每过年时必不可少的装饰。红的,黄的,紫的,绿的,五颜六色,有鱼,荷花,福字,别具特色。没钱的时候,满窗都是麻纸,稍稍有点钱时 ,换几眼玻璃窗,就是这几眼玻璃,给窑洞房带来了阳光,带来了温暖。姥爷老了,就是靠 这和外界交流,看看春天燕子垒的新窝,看看庄稼急需的春雨,看看阳光还是那么明媚!
姥爷没什么喜好,总是少言寡语。
可姥爷心里明镜一样,不争不怒,所以姥爷活了个大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