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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橙做了一个关于金鱼的梦。
在梦中,她被一个小男孩带到池塘边。男孩递给她一根鱼竿,让她将线抛入池塘。不久后,她感受到鱼线被拉扯,兴奋地提起竿子,意外钓上来一条巨大的金鱼。男孩解下鱼线抱起金鱼,那模样宛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年画。随后,他把金鱼送给了她。金鱼闪烁着灿烂的光芒,李橙用牙咬的方法鉴定后,发现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金器。她心花怒放,欢笑不止,直到被笑声惊醒。
李橙特意在网上查了《周公解梦》。上面记载:女人梦见金鱼,预示着未来会过上富裕无忧的生活。还说:本命年的女人,如果抓住时机,努力发挥自己的才能,必定能够顺利成功。巧了,今年正是她的本命年。她的心结松了些,从梦境的角度来分析,这件事值得去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三年前,李橙毕业于一所末流211的应用心理学专业。这是个毕业即失业的专业。国内群众的心理问题,通通被归结为穷。国内群众需要的心理医生,只要当场给患者百八十万,他们就能从所有焦虑和抑郁的泥沼中爬出来。至于荣格、佛洛伊德、沃森、班杜拉那一套科班理论,在处处讲究实用的国内几乎无用武之地,因此心理学专业年年亮红牌,成了张雪峰听到学生报考也要劝家长打晕劝退的饿饭专业。
毕业之后,李橙除了要养活自己,还要帮家里还债。还是三年前,她的亲弟弟肝癌晚期住进ICU,医生为他搞了个有十万分之一希望的治疗方案。为了这十万分之一的希望,她的父母四处举债为弟弟治病,终于让弟弟在痛苦中多捱了两个月(医生说是他的方案让弟弟多活了两个月),却也让家里背负起一笔一辈子难还清的债务。
所以她才去做舞女。之前她在一家超市当营业员,工资微薄得债主都放不下心,不时来店里打望,生怕她寻短见不能给家里还债。超市对街是一家霓虹闪烁的舞厅,以跳莎莎舞闻名周边。有的舞女上班前,爱到超市里买些面包牛奶垫底,时间久了,她听到这一行似乎赚钱很容易,套路舞客同心理学有些关联,于是心动了,向一位面善的舞女取经。经她介绍,她到城西的地中海舞厅上班。工作也不复杂,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舞池边上徘徊,瞧上眼的舞客会来邀请她跳舞。每一曲二十块,每天晚上七点出工,十一点收工,能赚四百。
想要赚更多,就得容许“剪刀手”在身上胡来。先她也很排斥这种打色情擦边球的业务,但大多数舞客来舞厅是为找乐子的,如果不将身体开放给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失去兴趣,下回不再点你。
因为李橙的正规清高,业务渐渐冷淡,舞厅老板找她谈话,暗示她青春很短,与其白白浪费,不如放下身段折现。你看看那些“小龙女”(聋哑舞女的绰号),在社会上很难立足,但放下了身段,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知道诺诺吧,上个月刚提了辆保时捷。要是她贤良淑德,顶多嫁个无能的老公,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何况隔着衣服蹭一蹭,摸一摸又不违法。少了激情还能叫跳舞?实在担心,穿上安全裤,把胸罩戴厚些。那些舞客求的是迷醉的感觉,不会掏你的心,剜你的肉。”那天回到家,来债主的债主拿光她身上所有的钱。她低落地躺在床上刷起小视频,刷到了老电影《大辽太后》的片断。萧燕燕被皇帝看中,在面临同情郎私奔还是进宫为后的两难选择时,请祖母指点迷津。祖母教导她说:“我们契丹人本来就是女人统治的,孩子,放弃你世俗间的儿女情长之事,尽管把心借给男人,但绝不要让他占有。男人啊,多么愚蠢的牲口,尽管将他作为上马石。”她深感触动,虽然不期望取得萧太后那样的成就,但把男人当作垫脚石,早日清偿债务上岸还是可行的。
放下身段后,李橙的收入大幅增长,但还是没法跟地中海的头牌诺诺比。诺诺口不能说耳不能言,但男人只要加了她的微信,就很难逃脱她编织的情感游戏。她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同她交往的男人都觉得她深情而可怜,其实他们不过是她赚钱的“牲口”。一旦男人的价值被榨干或者幡然醒悟,她会找个理由拉黑对方,物色下一只称心如意的猎物。舞池里,有非分之想的舞客会私下同舞女商量出台,价格千元起步,上不封顶(取决于舞女的忽悠功底)。诺诺每天都要出台,有时被榨干的“牲口”也闯进舞厅,跪地乞求阻止她去。前仆后继的泪水不仅没有熔化诺诺的铁石心肠,还帮她把保时捷换成了玛莎拉蒂。
有个广东舞客想带李橙出台,被她拒绝了。她深知走上这一步就是卖身。毕竟她受过高等教育,且打小母亲就教育她女孩子要自尊自重自爱。尽管父母因为她能赚钱还债而欣慰,但她不敢告诉她们自己的职业。偶尔回趟老家,听到乡里乡亲以她为榜样勉励孩子好好念书,她不由得辛酸好笑。她也不敢向其他舞女透露自己上过大学,否则会被当作异类。她那纯朴的过去还有所受的教育使她下意识地想出淤泥而不染,所以不想与其他舞女有过多交集。她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舞女,哪怕沦落风尘,还做着小凤仙一样的梦。
五年后的春天,李橙终于偿清了家里的债务。她满心欢喜,觉得可以上岸了。最后一次走进化妆间,碰见一个外卖小哥泪眼汪汪地恳求诺诺取消差评。诺诺表情冷淡地卸着妆,对他爱理不理。外卖小哥如同走脱无路的流民,反复申诉超时是因为商家卡餐,而差评会害他白干一天。但诺诺当他是空气,卸完妆,头也不回地走了。外卖小哥无望地瘫坐在板凳上,茫然无措。
“她是聋哑人,听不到你讲话。但她很有钱。有钱人都这样,严以待人,宽以待己。”李橙坐到他身旁,一边卸妆一边解释说。
外卖小哥一怔,旋即苦笑道:“没想到我一个哲学博士,混得还不如聋哑人。”
“博士也送外卖?真的假的。”
“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外卖小哥戴上头盔,扣紧安全扣。“我是活该,活该对哲学感兴趣,活该念哲学。这个社会只有向钱看齐这一种哲学,谁还会在乎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和头顶上灿烂的星空。”外卖小哥自怨自艾地擦干眼泪,背上行囊去完成下一单。
送走外卖小哥,李橙兀然枯坐,开始思考上岸后又该干什么?继续回超市当营业员?收入骤降,她怎么跟父母解释呢?找个男人嫁了?将来男人知道她做过舞女,婚姻终究难逃破裂。经过菜市场,她看见菜贩子为了几毛钱同一位大妈争得唾沫四溅。已经习惯大手大脚收钱的她,看到每个月打到银行卡里的几个钱还会淡定吗?至少菜贩子问心无愧。正想着,一辆大奔在菜摊前停下,一个平板头、矮墩墩的中年人下车。李橙认出是地中海的常客“京哥”。京哥长得像矮脚虎却爱挑人高马大的舞女跳舞。每跳一曲给一百块,财大气粗,舞女们争先恐后猫起腰满足他的癖好。但他不与舞女深交,也不帯她们出台过夜,规规矩矩,很有尺寸。菜贩子毕恭毕敬地接待了京哥,艳羡得都快要跪下。京哥付过钱后,菜贩子望穿秋水般目送大奔离去。原来他也问心有愧,也想赚大钱过上京哥一样的生活,但迫于命运的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栖身菜摊。只要能赚钱,再用赚到的钱把自己捣腾成名媛,人们不会在乎她的职业。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实实在在的奔驰宝马古奇香奈儿将把他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和头顶上灿烂的星空碾得粉碎。
睡上一晚,李橙就放弃了上岸的打算,全盘接受了老板灌输的价值观:“趁年轻,多赚点钱。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和家人更好的生活。”上回碰了钉子的广东舞客,又来地中海挑李橙跳舞,暗示想帯她出台,不料这次她竟然答应下来。这反倒令广东舞客不知所措,抱歉说没想到她会答应。不巧的是,他现在必须马上飞回广州总部参加一场重要会议,三天后才能飞回来与李橙共度良宵。他加了李橙的微信,转给她1000块钱致歉。一路上,他不停地给李橙发信息调情。李橙看到他朋友圈的相册封面,是他和妻子同两个孩子坐在电影院里自拍的温馨场面,但没过多久,照片更换成他戴着墨镜,一个人在滇池边喂红嘴鸥的景象。个性签名也变成:“水爱上了鱼,而鱼却爱上了天上的飞鸟。”李橙暗嘲他的虚伪。她看中的是他的钱包,而他却自以为是自己的个性气质吸引到她。从他日常发的朋友圈里,李橙嗅到了浓浓的金钱味儿,初步证实了她的猎人眼光不差。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关于金鱼的梦。她决定把握住这个机会,以身体为饵,榨取梦所预示的富裕无忧。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第二天她刚踏出租住的小区,梦中的男孩竟然就躲在十字路口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
男孩大约七岁左右,身材瘦弱,宛如一根营养不良的芦柴棒,但他那双大眼睛闪烁着神采,透露出坚韧的力量。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灯芯绒上衣,下身是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裤,双臂环抱着树干,黝黑而纤细。圆圆的脑袋转向她,目光像捉迷藏时偷偷打量对方一样。随着她靠近男孩,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坚信他就是那个在梦里递给她钓鱼竿的男孩,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阿姨!”穿过男孩身边时,他突然叫住了她。她的心跳声咚咚地响起,慢慢地转过身来,既紧张又感到荣幸。男孩也同样如此,羞怯地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似乎做了一件自己不敢做的事情。
“我吗?”李橙和蔼可亲地问道,生怕接下来他真的会递给她一根鱼竿,那时她可能会兴奋得晕过去。
男孩畏缩地点了点头。“阿姨,你好漂亮,就像金鱼一样。”
听到“金鱼”,李橙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接下来他应该要递给她鱼竿了吧。她故意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夸奖男孩:“嘴真甜。你住哪儿?爸爸妈妈呢?”
“我就住附近。爸爸在上班,他叫刘正权。”男孩莫名其妙地介绍起他的爸爸来。“他今年三十二岁,属猴,修车技术很好,还懂得修电扇、空调、洗衣机。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手巧心善……。”男孩没完没了地谈论着他的爸爸,李橙不感兴趣,惊喜逐渐消退,不由得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班马上就要迟到了。
她告诉自己,梦境是现实中一些碎片拼凑而成的产物,绝无可能梦想成真。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析,鱼竿象征着男性生殖器,男孩和金鱼则是对即将到来的卖身行为产生的紧张和恐惧情绪的映射。毕竟她的性经历非常浅薄,第一次在六年前给了前男友。当时她读大二,看完电影后去了一家快捷酒店,整个过程是痛苦和不快的。后来男友以性格不合为由与她分手,她知道实际上是惧于她沉重的家庭负担。这是人之常情,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换作她也会提分手。三天后的献身是第二次,并非出于爱,纯粹只为钱。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金主掏更多的钱?为此焦虑。更何况仍然深深根植在她潜意识中的道德观念,不时冒出来咬一口,令她无地自容。“习惯就好。”从早上起来,她已经自我安慰很多次。“骏马也不想被人骑,习惯之后不是就能载上驭者日行千里吗?”几个月以后,或许她也能像发廊里等客的站街女一样,从容面对他人的目光。
“小朋友,我要迟到了,改天再听你说。”李橙不客气地打断男孩。男孩停止介绍,神色忧郁,有些失落,好像被她欺负了。她觉得过意不去,哄道:“前面有个小卖部,阿姨给你买根棒棒糖,怎么样?”她把男孩牵到小卖部,给他买了根棒棒糖。男孩一下子乐起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冲她说:“我也有样东西送给你。”
“什么东西?”
“我的宝贝。”
“宝贝。”李橙沉吟道,“鱼竿?我就说,金鱼出现,鱼竿还会远吗?”
"明天早上八点,菜市场后门等我。"男孩卖了个关子,舔起棒棒糖欢快地跑开了。
男孩跑远后,李橙掐了一下膀子,疼痛连心。男孩会送给她什么宝贝呢?一件古董,佛头、瓷器什么的,上拍卖台就能拍个百八十万。有了这笔钱,她不必再去献身,金盆洗水,把父母接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买房买铺面,做个包租婆,重新做人。离谱了,离谱了。李橙自嘲道。男孩穿着寒酸,哪会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臆想。但是彩票不也有人中过吗?万一是真的呢?再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而且她也好奇男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天她给自己放了天假,早早地去逛菜市场,准备买只鸭子做酸萝卜老鸭汤犒劳自己。男孩准时出现在菜市场后门。李橙把买的一把香蕉分给他吃。吃完后,男孩说“跟我来”,牵着她走进附近一座废弃的工厂。工厂里长满了杂草,弥漫着雨水渗透后的霉味。生满铁锈的机器零件四处散落,仿佛在空荡荡的墓地中叹息。男孩熟悉工厂的布局,迅速带她来到一根粗壮如腿的废钢管旁,告诉她东西就在里面。说罢他把手伸进钢管,抓出一条拇指般粗的青蛇来。青蛇活跃地蠕动着,不时吐出小钢叉一样的舌头,吓得李橙惊呼一声,赶紧跳开。
“不用怕!小青不咬人!”男孩提起蛇靠近她。
“拿开!拿开!”李橙挥舞着装鸭子的塑料袋嚷道。
男孩笑着解释说小青很乖,不咬人。还做了个示范,用嘴亲了亲它的脑门,证明小青绝对人畜无害。
"去年冬天,我在公园的草坪上发现了小青。它冻僵了,看起来很可怜,于是我用毯子把它包裹起来带回了家。然后它醒了,我们一起玩耍,成为了好朋友。"
男孩抚摸着小青的额头,希望李橙能接纳它。李橙恼火地后退,差点摔跤。“站在那里,别过来。”她出手制止他再靠近。。
男孩见李橙不喜欢小青,有些失落。“小青是我的宝贝,除了爸爸,你是第二个知道它的人。”
“这算什么宝贝。”李橙怪自己愚蠢透顶,会去相信一场荒唐的梦。“你慢慢在这儿玩,我走了。”说罢转身离开。
“等等,”男孩在后面叫住她,“我有更宝贝的东西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明天早晨八点,还在菜市场后门等我。”
李橙听到耳朵里,回望男孩一眼。男孩一本正经地凝视着她。“你肯定会喜欢这件宝贝,”男孩强调说,“不来会后悔噢。”
她不置可否,却在想:“难道第一次是试探?第二次才是主菜。”幸好她读过黄石公三试张良的故事。张良沉住了气,获得了成功,她也不能放弃。
“再信你一次。”为稳妥起见,她追问道:“不会又是蛇吧?”
男孩笑着摇头。
“是我妈妈留下的一件宝贝。明天早晨八点,菜市场后门,不见不散。”男孩神秘兮兮地说。
第二天男孩等到李橙。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掉漆的马口铁饼干盒。李橙给他买了一块蛋糕,两人来到附近的小游园。小游园里栽满了金叶满天星、熊猫堇、金鸡菊、鼠尾草,花团锦簇,绚丽多彩。李橙陪着男孩坐在长椅上享用完蛋糕后,男孩双手举起饼干盒庄重地交给她。
李橙喉头咽了下口水,心生好奇。盒子里装着什么呢?一叠银行卡,每张卡上附有取款密码。然后男孩解释说,其实他是黑社会老大的遗腹子,老爸刘正权坐牢前留下一大笔钱,让他找个信得过的人把他抚养成人。这也太狗血了,比她211毕业做舞女还狗血。打开饼干盒,赫然是把桃木梳子。她拿起梳子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很是普通。
“这是我妈妈的梳子,”男孩说,“她生病的时候,每天都要向这把梳子祈祷,希望用到这把梳子的人,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李橙失望地把梳子扔进饼干盒,还给男孩。
“因为妈妈跟我说,将来把她的一片心意送给新妈妈。”
“你爸妈离婚了?”
“我妈妈得了一种叫癌症的病,去了天堂。”说罢抬头凝望着飘云的苍穹,遐想连篇。
“等等,”忽然李橙理解到她妈妈的心意,“小朋友,你搞错了,我还没结婚,做不了妈妈。新妈妈你应该去问你爸爸要,而不是随便找个女人。”
李橙起身要走。
“等等,”男孩叫住她,“我还有最最宝贝的东西给你。”
“小朋友,我很忙,没有时间陪你玩。”
“真的是我最大最大的宝贝噢。”男孩坚定地说。
“值不值钱?”李橙直言不讳地问,“不值钱都白搭。”
“无价之宝。”男孩信誓旦旦。
“你个小毛孩有无价之宝,当我白痴呀。”
“明天十点我在鸬鹚巷那边儿童乐园的滑滑梯等你。来就知道了。”
第二天,李橙还是去了男孩所说的儿童乐园。起初她是要爽约的,但一想到那个男孩,温暖而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在男孩纯真的世界里,她不仅干净而且充满母性的光辉,与人前恭维她背后诋毁她的现实世界完全不同。不过,她也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男孩的赏识。今天晚上,广东舞客就要从广州飞回来同她约会了。一大早他就发来了五星级酒店的付款截图,用暧昧的语言畅想着今晚的欢乐。她即将堕入深渊,而男孩仿佛是她要告别的最后一缕曙光,不应被辜负。
她还是去了儿童乐园,但在滑滑梯旁等了很久,男孩也没有出现。她感到被骗,气愤不已,发誓下次遇到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在愤怒之际,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这个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身穿蓝色工作服,系着黑色围裙,手臂上戴着花色袖套。他有着方方的国字脸,肤色黝黑,头发凌乱不羁。新仇旧恨使得李橙怒火中烧,准备开骂,然而男人的脸却倏然染成红色,慌乱地向她道歉。就在这时,男孩从滑滑梯的轨道上滑下来,起身站在男人和李橙之间。
“小飞,你说有个人在等我,人呢?”
男孩咧嘴一笑,指向李橙:“爸爸,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金鱼公主吗?”
“别胡说,”男人的脸更红了,忙不迭向李橙道歉。李橙想起这张脸来。小区外有间铺面开了个修理摊,这个男人从电视、自行车到铁锅铝盆还有鞋什么都修。她有双十分心爱的高跟鞋脱了根,舍不得扔掉,曾带到他铺子上去修过一回。但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我没胡说,”男孩反驳道,“每天下午你都站出来打望‘金鱼公主',看她有没有从小区里出来。”
“我没有。”男人不认。
“去年她来修鞋,你还问我她是不是长得跟妈妈很像。”
“我说的是眼睛很像,不是全部。”
“那次我们在金鱼店看金鱼,你还问我金鱼漂不漂亮,像不像这位阿姨。”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
李橙不由得回忆起父亲带她去动物园看金鱼的情形。一群五颜六色的金鱼游进她的视线。金鱼身姿优雅,鳞片闪烁着耀眼的光彩,宛如水中的明珠。有的金鱼好奇地望向她,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关注和善意。她的笑容如灿烂千阳,与金鱼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的联系,彼此交流着无声的欢乐,仿佛创造了一个纯净而温暖的世界。
“我想阿姨做我的妈妈。”
“这孩子,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男人一边安抚儿子一边向李橙赔不是,害羞、尴尬、无助。
父子俩嗡嗡营营的争辩化作成千上万条金鱼涌入李橙的心海,她承受不住,任一连串泪水从幸福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