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维尔的这本《白鲸》一度被当作捕鲸业的百科全书、一本关于海洋关于巨大海怪的自由冒险小说。仅此而已,一本平平淡淡的小说而已,甚至觉得很土。但是一百年过去,不一样了,大家品味变了,觉得这是名著。甚至不少人将它比作海上的《尤利西斯》,品味高的无边无际。
《白鲸》的品味是有倾向性的,换而言之,它并不是一本那么容易获得广泛好评的小说。在今天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敢于翻起这本接近五十万的鸿篇巨制时,早就知道了它其中的象征性,也就是里面满是“隐喻的含义”。开篇不过百页,就会出现各种出于“畏惧”情感而发的疑问。这张“凳子”代表什么?“集市”代表什么?“捕鲸船”代表什么?以实玛利的每一个行为是否别有深意。但是这种读法不仅有损这本书,而且有悖于象征主义的手法。简简单单地把一部伟大小说的阅读变成厨房玩笑间猜字谜的游戏实在不妥,更是把在阅读之后人类拔地而起的想象力给浅薄化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自然主义小说,事无巨细地描写怎么发现白鲸,怎么追捕,怎么狩猎,随后如何弄回大船,怎样避免鲨鱼的骚扰,怎么割脂,怎么炼油,怎样装桶,装备用具无一不一一列举,再从捕鲸史到鲸类学大纲,关于鲸的引语,对巨大海兽的描述,海兽觅食、迁徙、繁殖的记录,以此让人深信莫比迪克确有其物。
丰富驳杂的描写支撑了《白鲸》充实的思想内容,令人印象深刻的宣誓书和海兽的阴冷描写构成了《白鲸》史诗般的规模。不言自明的象征意义和人物内心的桎梏和疯狂借助麦克维尔成熟深思的笔调成就了这篇“海洋”文学的经典之作。
在捕鲸的海域,水手要是掉下海去,若干个月之后,会发现他们直挺挺地冻僵在白茫茫一片冰原之中,犹如苍蝇粘在琥珀中一般。
奇怪的是,实验证明,北极鲸的血比夏天里婆罗洲黑人的血还要热。我深深感到,在鲸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坚强独特的生命力之罕见的品质,坚墙厚壁之罕见的品质,胸怀博大之罕见的品质。啊!人们,赞美鲸,以鲸为表率吧!你也能置身冰雪之中而仍然浑身温暖?你也能生活在这世界上而不为这世界所左右?置身赤道别升温;身处北极别让血凝住!啊!人们,你们要像圣彼得大教堂的大圆屋顶一样,要像大鲸一样,使自己的温度一年四季始终如一。
北极,一片冰雪洁白,白色,既代表着纯洁和婚礼又象征着死亡和极地的荒蛮。对于鲨鱼、北极熊和白鲸而言,白色之美增加一分,恐惧和怖惑就增加一分。而以实玛利却从白色中看到了“无色但众色兼备的无神论”,以实玛利验证了一种宇宙观,反抗的宇宙观。海面上一片美不胜收的静谧辉煌和其下跳动的猛虎之心。这一反当时把白色和光亮、天使和上帝联系起来的普遍观点。换而言之生命和环境让以实玛利构建出了一种宇宙观从而背弃了神论。有神论者的宇宙就是神,有神论者没有宇宙观。
以实玛利,这个名字,在《圣经 旧约 创世纪》的故事中,取「神听者」之意,以实玛利饱受磨难,却蒙神庇佑,成为阿拉伯人的祖先。以此为名,无需多言。以实玛利的故事在《旧约》中的另一个含义是:不可因祷告未曾应验而埋怨神。《白鲸》故事中他在船上的自言自语,暗合此喜——主角的心声不只有我们这帮读者在听,神也在听。
而船长亚哈,名字取自《圣经 旧约 列王记》的以色列恶王,勇猛无匹,南征北讨,却因建造巴力神庙、信仰亚舍拉、追杀耶和华的先知,抢夺私人的葡萄园,招致上帝的怒火,最后战死沙场。
但是《白鲸》究竟悲剧在哪?亚哈以自由的个人意志僭越集体意志,将仇恨拉出整个故事,追杀莫比迪克的过程并不是正义与勇气的象征,也不是偏执、自私、盲从、暴力的个人因素集合。以及以实玛利和亚哈能够在自由的选择和宿命旳泥沼中脱身而出吗?这又导向另一个问题,人类的无意识的终极焦虑。
捕鲸业有个传说,莫比迪克是无处不在、长生不老的。白鲸在此中被当成了《约伯书》中的大海兽,圣乔治的龙、柏修斯为救安德罗美达而与之搏斗的那个怪兽。大海构筑成的宇宙观中,莫比迪克成了代表上帝的神秘感、代表原始事物的混沌。
而以实玛利一直在书中强调白鲸没有面孔,没有鼻子、嘴和眼睛一切可以定位的东西。
看不到明显的脸型。你就像面对一堵空白的墙,以实玛利想起了上帝对摩西说的话——我的背部你可以看到,但你看不到我的脸。然而在那堵墙深不可测的空白后面却藏着一种灵性,有时还是一种具有明显恶意的灵性。
亚哈面对这空白,想象到了其下隐藏的、秘而不宣的恶意。以实玛利看到被抽象、解构的意义,没有艺术家能够详细描绘的海兽,残骸被小孩玩弄的有形实体。
一系列的暗示连续不断地对每个人造成压力,神秘和恐怖在大海中占据了一切。基督徒斯达巴克,不得不承认那种对生命的“潜在的恐惧”,;天真快活的皮普,被遗弃在浩渺的大海上。亚哈明白了上帝是冷漠的,宇宙侮辱了他,他便像他的样本李尔王一样,把他所有的悲痛和愤怒化作满腔仇恨。
他把他的烟斗——心情平静的象征,扔进大海,他砸掉象限仪,故意丢失测程仪,磁化他自己的针,打造他自己的标枪——用各种方式拒绝安慰、拒绝友谊、拒绝世代传承的智慧,把自己孤立起来,坚持一切皆备于我。
自我觉醒成就了亚哈,麦克维尔笔下的亚哈比起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弥尔顿的撒旦比,都毫不逊色。皮勒称他为“一个不信神又像神的杰出人物”。亚哈真诚决绝地面对真理,勇敢地对怀有恶意的真理和神秘宣战。
麦克维尔这本《白鲸》在开头说把这本书献给霍桑,写出《红字》的霍桑,聊表自己的敬佩之情。无论是小镇还是大船,都构成了一个独有的小宇宙,包括两人对于戏剧场面的把控,麦克维尔粗砺平时的语言碰上霍桑的拿捏精巧的把戏,不可否认两人都带给我们深刻的、真实的思考。
麦尔维尔在给霍桑的一封信中称这本书为“邪书”,对胆小怕事的正统派来说可能一点不假。无可否认地,这本书没有作出任何保证,说上帝稳坐天堂;一切正常。它深思熟虑地对上帝的仁慈、甚至他的存在,都提出了疑问。这就像是一个游历四方的游侠对一位成名已久的大名不以为然的敬意。
对于上帝,麦克维尔这位江湖客的见解有趣得多。
它深思熟虑地对上帝的仁慈、甚至他的存在,都提出了疑问。以实玛利说,如果说这看得见的世界是由美构成的,那看不见的世界就是由恐惧构成的。上苍对婚礼和葬礼一视同仁,对前者并无偏爱。它淹死顾家的丈夫,却送给海盗船一路顺风。假如有上帝的话,我们也主要是通过他手中的棒子才知道他的存在。这是个公然蔑视上帝权力绝对论说法的世界。“对一切世俗的事情有疑惑,”以实玛利说,“对某些神圣的事物有直觉;这种组合造就的既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是离经叛道者,而是对二者一视同仁的人
最后,粗砺地借用那句精彩的开场白。
“Call me Ishma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