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出去跑步的时候,路过常去的十字路口,出现了非常壮观的一番景象,十字路口的四个角都燃起火光,而且有的角落同时有好几簇火光闪烁,猛然想起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鬼节,也就是道家中的中元节,走在人行道的中央,看着人们埋头烧纸的样子,我竟然迟疑了起来,不知道兀自走过他们遥祭的方向是否会有所不敬。这时,一位父亲与女儿的对话打破了我的迟疑,女儿说:爸爸,狗狗死了,也可以这么纪念吗?爸爸说:这不是纪念狗狗的。女儿说:那是纪念爷爷的吗?爸爸说:是的,纪念爷爷的,你看,好多人在这里,都是纪念去世的亲人的……
印象中,我去给爷爷奶奶上过两次坟,很小的时候,模糊的记得,爸爸骑着二八自行车,前面带着弟弟,后面带着我,骑了好远的路才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地,爸爸说从太爷爷起到我爸爸这一辈都埋在那里,那个地方被叫做三不管岭,听爸爸说,那里是三个县的交界处,哪个县都管不着,所以我们家族的坟地并不算占用别人的耕地面积,而且那个时候,大概人们对于鬼神,对于权力还是有所顾忌的,所以四周都荒草丛生,从远处看,大大小小的土堆就像一座座小山峦,竟然堆出了美感。
后来的很多年,我再三请求,爸爸再也没有带我去祭奠过爷爷奶奶,我问我妈原因,我妈说,姑娘家,迟早是要嫁人的,算是外人,还是别去的好。后来,外公也去世了,我也曾嚷嚷着要去外公安葬的地方祭奠一下,我妈又说,你是外孙女,又不是孙女,没必要去。我说:横竖我哪家人都不算是吗?我妈看出了我受委屈的情绪,所以就允许让我跟着爸爸在那年的七月十五鬼节去了三不管岭,那是记忆中第二次去祭奠爷爷奶奶,这中间隔了有十几年的时间,但早已时过境迁,周围的荒草地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开垦成耕地,而我们家的坟场也在长高的庄稼中显得拥挤了很多,我问爸爸:这里还是三不管岭吗?爸爸说:是的。那怎么会有人种庄稼,爸爸说:现在谁还管这些,都是能占些便宜就占些便宜。有句古语经常被人说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在私欲面前,鬼神早已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再后来,到外地工作,一年就回去一两次,自然赶不上清明节、鬼节这些日子,所以也只有在像今天晚上这种组团烧纸祭奠的景象出现时才能偶然想起,原来鬼节又到了。大多遥祭的人都是中年人,但今天晚上偶然遇到一个年轻男人,左边耳朵上夹着一只烟,右边耳朵上穿着耳钉,一身黑色紧身衣裤,看起来很像是那种放荡不羁的年轻人,他边烧纸边嘟囔着什么,表情认真又严肃,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我稍微放慢了脚步,想听听他在絮叨些什么,但汽车的鸣笛声太过刺耳,并没有听到实质性的内容,想来,大概是一些:给您烧的钱您可劲花,缺什么就托梦告诉我等等一类的,因为以前听我爸也是这么说的。但每个人对于故人的思念和嘱托应该会是不一样的吧。
大多数人们只有在死去的亲人面前才会放下面具、放下丑恶、变得柔软,就像二叔,看到他在爷爷坟前虔诚的磕头烧纸的样子,我很难把他与邻里口中那个不孝的儿子联系在一起,再看看这些游子,他们白天可能是办公楼里颐指气使的领导,可能是唯利是图的商贩,但此刻他们跪在朝着家乡的方向,就只是已故亲人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