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见到了流浪先生。
一米八的大男孩,把憔悴瘦削的身量缩在棉袄里,让我觉得气温突然就更低了些。
时隔五年后再见,终究免不了几分生疏。我带他去贝恬——这是我们县城最舒服的一家咖啡厅,也是我唯一喜欢的一家。这是预先就想好了的,除了自己喜欢,好像这是唯一一个适合轻松聊聊天的地方。
我们沉默着从见面地点走了几分钟到了贝恬。问他喝什么,他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很多男孩子喝不惯咖啡,我把不准他的口味给他点了杯香草奶茶。当然,他仍旧是绅士地买了单。
十五年前,我的爸爸妈妈到西北做生意,那个城市有很多同乡,流浪先生的爸爸妈妈也是。每到假期,几家人都派一个人回到这边把几家的小孩带过去过假期。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流浪先生。作为内向的才10岁的小不点儿,天知道她有多封闭。那时候,大概所有的孩子都觉得我沉默无趣,里只有流浪先生会跟我说几句话——在长达三天两夜的硬座火车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叫他哥哥。虽然平常不联系,也就仅限于每次假期的几句话。但是,对我来说他终归不一样了。
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是在初中那个年纪好像大家都开始体会到“寂寞”的感觉、放佛全世界都不懂你、你也懒得跟身边的人说话,并为此忧伤。有一阵儿,学校里突然流行起交笔友、写信。我也在那些小说杂志上交到了不少笔友,沉迷在往来的信纸、邮票包裹的世界里。
某一天突然兴起,也给他写了信。意外的是他回信了。
其实,我们两个学校才隔着只需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可是由于年龄还有性格关系,不会想着去找彼此。于是偶尔的信件成了彼此唯一的交流。我猜,当时的邮递员叔叔看了地址都会有点晕呵。
虽说时隔这么多年,早已忘记了信的内容,彼此都找不到那些信了,可是当时写信收信时的快乐,作为细胞存在于身体的某一部分,时不时的就会蹦出来吸引你忍不住去重温。
八年前,我刚上高中。当我还没完全适应学校的新环境时,爸爸妈妈突然出现在我教室外面。记得很清楚的是,走廊外面下着雨,而他们站在昏昏暗暗的走廊里面容憔悴,带着酸楚的笑容。
那天在办公室,他们只是跟我说他们不在外面做生意了,已经回来了。除了突然和震惊,我讷讷的不知道怎么反应。两个月前接我过去过暑假的时候他们还好好的做着生意呢!
等周五回到奶奶家,才从大人们的交谈中知道,由于隔壁温州开发商动工造楼,无意间把我们店面的墙壁推倒了,却无意赔偿,甚至指派那些西北回族暴民来找麻烦、打伤我的父亲,却没有任何媒体、机构为我们伸张正义。我父母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刚刚有起色的店铺回来老家。我看到房间里堆满了东西,都是他们的货、还有生活用品……乱乱的,他们仓促打包的感觉清晰的传进我的血管里,撕心裂肺的疼。
也许,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不那么封闭和幼稚。对父母沧桑的心疼、对他们遇到的一切的不公、对遇到不公却无力反抗的无奈……种种情绪包围着我那时还懵懂的思想,迅速催化我的灵魂。
也是从那一年,再也没有暑假的旅途可以见流浪先生。也没有心思再想学习以外的事。我就一心读书,指望着学好了有出息了能做点什么保护我的家人,最好的结果是让一些恶人有报应。
然而现实不是连续剧,不可能像幻想中那么跌宕起伏。最终,我只是平平淡淡的上了大学。
加了流浪先生的QQ,偶尔会跟他聊聊天。那时候,他已经在西北那个城市里上大学。学的专业作为文科生的我报不出来,反正我就知道他以后要去开火车的……
大二那个寒假我们见了一面,他说我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我笑,20岁怎么可能跟十二三岁一样呢。而他呢,21岁的帅小伙子,阳光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辉,衬着他的青春肆意。当时,我真的觉得他在明媚阳光里是会发光的。
后来,他真的开火车去了……而那时候我大四,正为即将踏入社会而焦躁不安。他给我发工作中的沿途的风景照,广袤的黄土,连绵的戈壁,茫茫的雪原……心向往之,却不能抵达。
最终,我平平淡淡的进了社会。无数个夜晚,我都为自己的无能而哭泣不甘。青春像彗星,一晃就过了……它究竟是什么,我并没有好好感受过。那些美好的友情,爱情……都跟我绝缘。
咖啡氤氲,咖啡厅里没有放音乐,显得有些冷寂。
他说我瘦了,是的,由于生活和工作的原因我从五年前的95斤降到了现在的82斤。
他说我皮肤差了,是的,我25岁了,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在阳光里闪闪发亮的小妹妹了。
他跟我说他大学时候跟同学去打网友职业赛,他跟网游去流浪走过新疆塔克拉玛干、喀纳斯,爬雪山、吃羊肉、餐风露宿……他说他辞职回来的,他家里催着他找女朋友、结婚成家。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他说,他其实还想去流浪。
我不置可否,刚回到老家来的时候被父母逼着相亲订婚也曾那么逆反到憔悴过,甚至生病。最终,还是屈就了命运,相亲、订婚、结婚,在一个小单位上班,为俗世生活而忙碌。所以,他的很多想法,我不知道怎么接。
听说他的妈妈得了子宫癌,晚期,无法动手术。而他的爸爸已经57了,将近60的人,仍然在外地辛苦的开小店做生意,希望他过几天过去帮忙。在他的的眼神里我能看到挣扎和痛苦,就如我曾经放弃自己的工作回来给父母帮忙,一天十五六个小时在店里,没有自己的时间和人生。
很多朋友跟我说要勇敢,说我躲在家里不去追求自己的人生是懦弱,那是因为他们有资本独自生活。以自己的角度来批判别人,本身就很讽刺。久而久之也就懒得跟任何人说。
心疼流浪先生的矛盾,却也无力慰藉。
聊一会儿天,发一会儿呆。中间五年的距离,我不知道怎么去化解。视线透过玻璃窗,看窗外的车来人往。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他看到的。而他看到的,我能不能看到。
分开的时候,我先转身走了,然后回头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只一眼,看多了心疼。他身上没有那种光芒了,希望只是暂时冬眠了……
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为此也要去论是非,否则道理不给你明白,有趣的事也不让你遇到。我开始得太晚了,很可能做不成什么,但我总得申明我的态度。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