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英籍日裔作家石黑一雄,想起三年前读过他的小说《长日留痕》,并写过一篇文字,再贴出来以为纪念。)
近日读英籍日裔小说家石黑一雄的小说《长日留痕》,常有一些莫名的联想和感慨。
小说的主角是一名传统的英国男管家。在英国贵族文化中,“男管家”不仅是一个体面的职业,更是一个充满古典骄傲和谦卑的文化符号。石黑一雄透过小说主角斯蒂文斯的话语笃定地说:“在其他国家,无论实际上使用什么样的称谓,也仅有男仆”。确实,作为那个时代末尾最出色的几个男管家之一的史蒂文斯以及包括他父亲,在职业道德和面临考验时的所作所为都堪称完美,他们具有投入所担任的职业角色的才华,而且是最大程度上的投入。他们绝不为外部事件所动摇,不论那外部事件是多么的让人兴奋,使人惊恐,或是令人烦恼。他们显现出的职业风范宛若体面的绅士穿上考究的西服。在一个漫长时代行将结束之际,他们艰难地固守着作为男管家的职业尊严。
对于一个职业而言,尊严是什么格外重要。斯蒂文斯如此断言:“‘尊严’的至关重要处在于男管家必须具有不叛离其所从事的职业本色的才能。”这句话适用于一切职业乃至一切事物。比如说,一棵小草的尊严在于它绝不因外部世界而动摇自己的生长逻辑,这是小草善良而崇高的本能。我们无法从脱离这个职业之外的地方找到职业尊严,正如一位评论者所言,“我们之所以尊重一位木匠,并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或者有一个漂亮的鼻子,而是因为他坚持将一把椅子的每一个转角精湛地雕琢。”
我们有着一批固守着作为教师职业尊严的教师,但让我们面临尴尬甚或痛苦的是,当今的教育太现实了,根本不适于作为教师的善良而崇高的本能。一如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初卡尔·雅斯贝斯在其《时代的精神状况》谈教育的意义时就一针见血地指出的那样——
“我们的时代在教育问题上的不安以下述情形为征兆:教师们在缺乏任何统一的教育思想的情况下强化着自身的努力;论教育的新书层出不穷;教学技巧持续扩充。今天,单个的教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是一个自我牺牲的人,但是,由于缺乏一个整体的支撑,他实际上仍是软弱无力的。而且,我们的状况所独具的特征似乎是,具有实质内容的教育正在瓦解而变成无休止的教学法实验,这个教育的解体所形成的是种种无关宗旨的可能性。人们为自身努力争得的自由正在消散而成空洞无效的自由。一种尝试迅速地为另一种尝试所取代。教育的内容、目标和方法不时地被改变⋯⋯”
在石黑一雄的笔下,斯蒂文斯不断回想起往昔岁月里,父亲是如何用沉默的力量和谴责的目光制止了醉酒客人的辱骂并保持了尊严,还有就是管家们围坐在火炉旁讨论什么是杰出管家的那些日子。而在我们的现实中,我们须得竭尽全力先将孩子们送进大学,同时,唯一在内心深处还应保持的憧憬是,或许我们在某些时刻还能够引领孩子们“去领略包括一切的整体的崇高”(雅斯贝斯语),而这,才是能真正固守教师职业尊严的关键之所在。
长日留痕,尊严或在那一抹的余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