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在评价唐显这位“隐太子”时,会加上一句“显本奢靡,不知民之疾苦”,只是这样的话,多半是由后来的唐傲嘱意臣下所为,与此相对,民间的秘史倒是评论的颇为精当,摘录如下:“隐太子性格嚣张跋扈,然待下颇严,对己尤甚,有奴名王浩者,借隐太子之名,欺男霸女,事败遭隐太子亲手格杀,以警家臣。太子不好酒食,不亲女色,所乐者,为弓马尔。”
平心而论,唐显平日吃穿用度不过正常王子规格,比之亲王的规格都相差甚远。但这也要跟谁比。如果和每日要上山砍柴贩卖度日的皇子唐傲来比,那自是“显本奢磨”了。
唐傲在位一直以“清简养民”自居,然重修宫室八座,搜罗珍宝无数,甚至不顾太祖不扰民的常例,把民间选秀从三年一次变成都府自荐。数年间,后宫美女充盈,竟没有一个超过二十五岁的普通宫女。吃穿上唐傲更是穷奢极欲,平日早膳菜二十四道,午膳
一百零八道,晚膳四十六道,食不厌细,菜不厌精。每日换衣七次,换下的衣物从不浣洗,直接烧掉,单单衣服这一项,他一个人每年便要耗费白银三万两,合君临一百户中等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直到后期,边患频仍,家国动荡,府库空虚。唐傲才略有收效。好一个“清简养民”!
唐显唯一世所公认的污点,大概就是他和陈妃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
君临城,德彰宫
昏暗的大殿里香雾弥漫,煜唐高宗唐傩卧在龙床之上,厚厚的纱帐隔绝了他和世界,老太监黄忠恭敬地站在龙床旁边。
“显儿”唐傩在纱帐中抬起手,呼唤着自己的儿子。
“儿臣在!”唐显跪在旁边,看到纱帐里唐傩抬起的手,却没有上前。
“旬阳湖的灾情如何了?”唐傩的手臂抬了一会,想是太累了,慢慢放了下来。
“禀父皇,旬阳湖今年发大水,淹没两州一十三县,涉及灾民二百七十万,良田三百万亩,经过几个月的重建,目前白沙,兴安江两座主要河堤已经修缮完毕,灾民也已经得到妥善安置,发放了赈灾梁米,待春汛一过,洪水退却,就可以重返家园了。”唐显公事公办地说道。
“办的不错,你在政事方面越发纯熟了。”唐傲说道。
“父皇龙体欠安,需要静养,儿臣已禀告完毕,不敢再打扰父皇,儿臣告退。”唐显跪直了身子,抬手齐眉为礼,便要退下来。
“你我父子就只有政事可以谈么?连陪朕说说话都不愿意么?”龙床上的唐傩声音略有无奈。
“儿臣不敢。”唐显跪了下去。
唐傩从床上坐起来,掀开了纱帐,盯着唐显道:“你,还在怨恨朕么?”
“儿臣不敢。”唐显重重的磕了个头。
唐傩叹了口气,像是为自己辩白,又像是陈述无奈的往事:“寡人要对抗楚申,必须要借青城港陈氏之兵,要把朝中打造成一块铁板,必须给费仲一个承诺,你明白么?”
唐显笑了笑,笑容说不上是开心和苦涩:“儿臣明白,所以父皇取陈氏之女为妃是为了对抗楚申,是对的。父皇为了笼络费仲,消除朝中异己势力,而让我取费仲之女,以作为对他的承诺,也是对的。儿臣很明白,父皇还有什么吩咐么?没有的话,儿臣告退了。”
唐傩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他挥挥手,示意唐显退下。
唐显告退,踏出德彰宫时,泪眼朦胧。
“这股犟劲,真像朕年轻的时候啊。”纱帐里传来一声叹息。
华芳苑就在德彰宫的西北,唐显出禁宫的必由之路上。
沿着高耸疏离的朱红城墙,唐显慢慢走着,行至华芳苑的时候,他的步履慢了下来,华芳苑里,有他曾经动过心的女人。
陈顾盼,取眼若秋水,顾盼生辉之意,青城港陈氏长女。
唐显很早便陷入那一潭潋滟秋水之中,不可自拔。
三年前荇城围猎,唐显一袭白甲白马,追野狐至湖边,不慎将正在湖边小憩的陈顾盼惊醒。
陈顾盼一不着恼,二不生气,看见唐显之后,缓缓从短榻上起身,缓缓施礼,湖风吹过,纱裙飞舞,飘摇似水上仙子。
只一眼,唐显便忘记自己正在追逐的狐狸了,他看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施礼,赶忙下马见礼。
陈顾盼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唐傲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恍惚。
而今,自己却只能在华芳苑的墙边,希望能从墙窗再睹秋水顾盼,却终难如愿。
唐显抬起头,突然觉得好冷。
君临城,元帅府
崔中石小心翼翼的把一张纸交给中成凉,中成凉细细的阅读纸上的内容,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萧先生的确技艺高超,真的和唐显的笔迹一模一样,通知太子东宫的细作,把这封信放在唐显的书房里。”
崔中石揣摩着少主的意思,说道:“我这就去通知御使大夫,让他们写表参唐显品行不端,与陈妃有染,淫乱后宫。”
中成凉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崔中石,说道:“你以为坐在龙椅上的那颗脑袋,跟你一样笨?”
崔中石不解的看着中成凉,中成凉讳莫如深的笑了笑,说道:这封信陛下就是看到了,也不会把他的宝贝儿子怎么样,皇帝素知唐显得秉性,唐显虽然心中不忿,却绝不会跟陈妃再有半点纠缠。这封信不是让皇帝相信,是让费仲跟青城港陈家相信。”
崔中石疑惑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
中成凉哈哈一笑,拿着信敲打了下崔中石的脑袋,却并不解释。
中成凉喃喃道:“唐显啊,我已经挖好了坟慕,就等你纵身一跃。”
君临城,太子东宫
“消息确切么?”唐显神情略有些激动。
“消息确实!此次殿前武选的武略题目已经被泄露,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十镒金。”太子府詹士张士奇肯定地说道。 “可查到是从哪里泄露的题目?”唐显问道。
张士奇冷冷道:“还能是哪里,殿前武选的三位主官都是中成喆手下的将士,此次殿前武选武供生中,元帅派系的比例达到三分之二还多,这分明就是中成家要以权谋私,任人唯亲。长此以往,我大煜的官军,就成了中成家的私兵,中成喆必将篡夺军权,届时煜唐危殆矣!”
唐显沉吟片刻,问道:“张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张士奇沉声道:“策论当天,派人封禁武选考场,搜查考生,将一应作弊人等拘押,那帮武供生,大字不识一个,肯定会有夹带,到时人赃俱获,上达天听,看中成喆还如何狡辩。”
唐显却没有直接答应,他犹豫道:“殿前武选乃是国之重礼,一旦行事不密,劳而无功,上下责难者众,还是从长计议吧。”
张士奇道:“殿下,岂不闻‘事到万难须放胆,斩杀奸佞用雷霆’此事中成家尚未察觉,正是兵贵神速,机不可失,中成家羽翼已丰,若不早做处置,只怕变生肘腋,悔之晚矣。”
唐显被张士奇的一席话说动,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许久猛然站定,声音决然:“兹事体大,望张先生妥善行事。”
张士奇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为煜唐,为太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言毕,转身离去。
唐傲看着架子上的宝剑,一伸手,将剑抽出,冷冽的寒光照在他的脸上,杀意弥漫。
这一次,胜生败死!
元月初七,大凶,利动刀兵。
煜唐王朝的第十六次殿前武选开始。
煜唐的武选颇为严苛,分为武试和文试。
武试分为体测、马术,箭术,格斗。
体测者,考生先要做一百个下蹲,然后俯卧撑一百,接着举起二百斤的石磨盘,攀爬二人高的木墙,最后穿越各种障碍,然后围着校场跑上十圈,最后站定射箭十支。
总耗时时超过一炷香,淘汰!
弓箭中靶少于六支者,淘汰!
马术者,考生先纵马跨越十个半人高的栅栏,然后用下半身夹住马体,俯身捞起地上的硬弓,再捡起插在地上的弓箭,沿着马跑动的方向,侧向射箭十次。最后回马,扭身向身后的箭靶射箭三次。
用时超一炷香者,淘汰!
侧向弓箭中靶少于六支者,淘汰!
后向中靶少于两支者淘汰!
箭术者,考生立定射击十次的成绩,加上体测射击的成绩,再加上马术的成绩。
格斗者,分为单体近身格斗和团体近身格斗,单体近身格斗又分为拳脚、枪术、自由兵械。考察的是考生的单体作战能力。
团体近身格斗以十人为一小组,相互进行攻击,成员若半数被击倒,则整组失败,这是考察考生的团队作战能力。
在成绩评定上,单体近身格斗为主,团体近身格斗仅仅作为参考。
文试分为武经和武略武经者,行军布阵之章法,守备进攻之纲要,基本上就是些基本的军事理论常识,怎么带兵,怎么行军,何处可以驻扎,守备时怎么调派兵力,搜寻间谍,进攻时怎么掩敌耳目诸如此类。
武略者,要谈到两个方面,一个是兵制改革,士兵的征召,训练,给养;兵械的制造,运输,供给;将宫的调派、任期,权责:军团的建制,兵种的分配,卫成的方式。
另一个方面就是军事战略了。
穆云默满怀希望地把自己的军策写在武略试卷上,希望可以一举夺魁。
“穆云大哥,穆云大哥…”喊他的是小他二十岁的小将齐烈,齐烈体格粗壮,方脸,面容和善。
此刻齐烈在隔壁考间里轻声呼唤着穆云默。
和穆云默比起来,齐烈算是生活在富贵乡里了。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妾的儿子,袭不得父亲的爵位,但却吃穿无忧,还可以得父荫蔽,二十岁就能被推荐参加殿前武选,而不用支付任何代价。
穆云默在心里默默道:“我用了十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写武略。”尔后他笑了笑,心里暗笑,穆云默啊,你也变得这么矫情了,收拾了下心情,他小声说道:“小烈,怎么了?”
齐烈说道:“穆云大哥,咱们还需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
煜唐武选的规矩,在作答完武略之后,所有的考生都要在厢房里等待,官府会供给一日两餐,厢房里设有便桶,一日一清,考生要在厢房里待足两日,直到整个武选发榜,为的就是防止考生疏通关系,保证考试的公平性。
“忍忍吧。”穆云默轻声说道“一次的考生就三十个人,二十个考官交叉看卷,需要一日的时间,再相互沟通,圈定名额,又需一日。想来明日下午,结果就出来了。”
齐烈突然说道:“穆云大哥,考场大门开了!”
穆云默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只听得院外一阵铠甲撞击的声音,数百沉闷有力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整齐划一,如地狱隆隆战鼓。
“奉太子教令!武略考题泄露,供生中多有采买、夹带入场者!兹命我等搜查!有擅动者,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