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长夜将尽
夜,漫长地似乎没有尽头,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女孩在更深沉的黑暗中沉睡,像只孤独的小猫,蜷缩在冰凉的墙角。
“喂,小懒鬼,起床了!天天睡还睡不够吗?”随着一个顽皮的男声,几粒小石子从天儿降,落在女孩的脸上,激起星星点点的痛意。
“哥哥,你怎么了来了?”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像头顶看去,男孩的笑脸如同夜空中的明月,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我听阿嬷说你又病了,所以特意来看看你!谁知你竟然在呼呼大睡,你要是再不起床,我可就走了!”
一听男孩说要走,女孩顿时驱散了所有睡意,把眼睛睁地大大的,焦急地央求道:“我醒了,我醒了,你别走,千万别走!”
男孩发出恶作剧得逞的大笑,顺着蔓藤下到井底,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小甜酥,赶快尝尝吧!”
“谢谢哥哥!”女孩靠着墙壁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小甜酥放进嘴里,赞叹道:“真好吃!”
男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同她一起靠墙坐下,“治病……很辛苦吗?”
女孩目光一沉,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反问:“唔,什么?”
男孩提高了音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问你治病辛苦吗?我看你脸色不好,比上次见到时又瘦了许多,是不是治病太辛苦了?”
这回,女孩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不好好吃饭,所以瘦了。”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因为一个人吃饭好没意思,我还是喜欢以前和哥哥一起吃饭的日子。”
男孩叹了口气:“我也是啊,现在每天都被阿爹阿娘逼着学这学那的,吃饭的时间都要考功课,累死了,一点自由也没有!”
“哥哥可是要继承族长之位的人呢,爹娘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啊!”
“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所以才更加无法违背他们,可是这样真的很累啊!真羡慕你,每天吃吃睡睡,什么也不用干!”
男孩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抱怨深井外的生活是多么地累人,阿爹是多么的严厉,阿娘是多么的唠叨,阿嬷的思想是多么的古板,族人对他的期望是多么的高,履行“圣子”的义务是多么枯燥乏味等等等等。
他义愤填膺地抱怨着,女孩却兴趣盎然地倾听着,雪白的小脸上永远是温柔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终于将积压满腹的牢骚吐尽,他长长舒了口气,道:“抱歉,对你说了那么多无聊的事。”
女孩笑着摇摇头:“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闻言,男孩又叹了口气:“唉,织梦要是有你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边解开布包说:“织梦的白翰死了,她哭的可伤心了,一直央求我来找你帮忙,你可不可以帮帮她?”
女孩接过小鸟的尸体,把它捂在手心。过了一会儿,她打开双手,原本已经僵硬了的白翰鸟抖了抖身体,再度醒来。
男孩高兴地接过小鸟,道:“好了好了,现在织梦就不会缠着我哭个不停了!”
女孩不解:“哥哥不喜欢女孩子哭吗?”
男孩厌恶地摆摆手:“当然不喜欢,哭起来的脸好难看,声音也吵的要命!”说着,他捏住女孩的小脸向两边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无论何时都是笑眯眯的,感觉一点烦恼也没有!”
女孩不知如何回答,顺着他的意加深了自己唇边的笑意。
正在这时,井外传来吵杂的人声,男孩屏息听了会儿,急道:“不好,他们找我来了,我得走了!”说完顺着蔓藤灵巧地爬出深井。
他回过头,向井底的女孩摇了摇手:“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女孩依依不舍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再来?”
男孩皱眉想了想:“我也说不清,总之一有空我就来,你等我就好!”
女孩点点头,道:“好的,我等你……”
等你……
等你……
当清凉甘甜的感觉顺着喉头滑进胃里,飞散的意识终于重新聚拢在一起。伶瑶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烛光又看到了那张令她梦魂牵绕的俊颜,只是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清晰生动。
这是老天在犒赏英勇救人的她吗?
除了那一点烛光,四周一片黑暗,她应该还在梦中吧?既然是梦,那她是不是可以放肆享受下?
思及此,她手随心动,一把拉住垂落面前的白发,将白发的主人扯向自己,霸道地吻了上去。
唔,好热好软,还有一丝清甜的味道,感觉像在吃糯软的马蹄糕。
肚子禁不住诱惑地咕咕叫了两声,极其真实的感觉让伶瑶忍不住变亲为咬,准备大快朵颐。
谁知,耳边传来一声闷呼,马蹄糕竟然反咬她了一口。
唇上的疼痛让伶瑶本能地推开马蹄糕,愠怒着睁大眼睛。然而这一看,却叫她整个人都惊醒了。
敖绍舔着唇瓣上的血迹,苍白虚弱的脸上漂浮着一抹邪魅而诡异的笑。
“仲、仲卿?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敖绍压了过来,边吻边低声问道:“你在梦里说要等的那个人是谁?”
伶瑶早已不记得梦中情景,只依稀记得那份浓烈绵长的眷恋感,她搂住敖绍,承接着他的吻说:“自然是你了!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她的告白让敖绍又幸福又心疼。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腕上已经落痂的割伤,在上面落下细细碎碎的吻。
“你这个家伙,我本来准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要教训你,结果被你弄得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伶瑶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救了你,你却还要骂我,没良心!”
敖绍佯怒,“还敢说,是谁信誓旦旦地跟虹川保证要带我回来,最后却是被我带了回来!”
伶瑶讨好地在他唇上一啄,道:“只要能救你,其他的都不重要啦!”
敖绍叹了口气,将她按进怀中,道:“你可知见你滑落泺水那一刻,我有多恐慌,有多害怕!我已经失去一个至亲的人了,如果再失去你,我简直不敢想象……”
敖绍颤抖的尾音让伶瑶倏的瞪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谁死了?”
敖绍看着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痛表情,他咬牙欲逼回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可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季卿,季卿死了!是我害了他,是我害死了他!我的弟弟死了,他再也不能叫我哥哥了!”
敖绍把头埋在伶瑶的肩窝里,极力压抑地抽泣着。
肩上传来的颤抖和湿意让伶瑶即便不用力量也能感受到他内心巨大的悲痛。她以为脆弱和哭泣是自己的专利,却不想敖绍竟也会有哭得如此伤心的一天,像个孩子般无助。
她本想替他承受这份痛苦,可想到敖炎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觉得必须尊重他的这份悲伤,让他在悲伤中完成与敖炎的告别。她唯一能做的,仅仅是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敖绍紧紧地抱着她,将他与敖炎的过去一一说与她听。他是如何接生的他,是如何照顾幼小的他,如何陪他玩耍,教他武功,又是如何为他锻造了那把匕首……
伶瑶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她恍惚地觉着,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么安静地听一个人讲故事,安静地从故事里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善于倾听,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宿命的能力。
伶瑶不记得他们是怎么结束话题的,只记得初初醒来的她并没有太多体力,而敖绍似乎也虚弱无比。悲伤,实在是一件很耗精力的事,很快,两人便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长夜终尽。
这是敖绍醒来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烛火燃尽,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格子窗洒落床边,麻雀在屋外吱吱喳喳地叫着,荡漾着泥土芬芳的空气顺着呼吸流进四肢百骸,将清爽的感觉运遍全身。
敖绍深深地呼吸着,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应该是他自明阳谋逆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了,没有做梦,一觉到天明。那些悲伤的、痛苦的事都被留在了黑夜,他清清爽爽地在白天醒来。
想到为他带来这一切的人,敖绍忍不住勾起一个浅笑,翻身想把她搂进怀里,可不甚宽大的床里哪里还有伶瑶的影子。
敖绍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一热,成百上千个恐怖想法风驰电掣地在脑中闪过,让他一时竟愣在原地。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伶瑶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见敖绍惊恐地望着她,连忙放下水盆,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心道:“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敖绍环过她的腰,舒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梦。”
伶瑶的胸口传来震动,敖绍不解地抬起头,只见她正抿着嘴,强忍着快忍不住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
伶瑶捧住他的脸,笑吟吟道:“说是做梦也不为过呢,毕竟从昨天到今天,人称冷酷无情奸诈残忍从不给人好脸色看也从不跟人妥协的南海红龙王大人竟一直在跟我撒娇,这等景象,怕是千古难见呢!”说完,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敖绍怔了怔,恢复了一贯优雅而危险的笑容,猛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沉声说:“我早说过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如今你知道了我那么多秘密,看来我是不太可能放你走了。”
伶瑶挑了挑眉,毫不示弱道:“不放就不放,我就赖在你身边,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占你一辈子的便宜!”
敖绍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满是宠溺地笑道:“欢迎来占。”
蜃海和虹川终于见到了被他们寄予了无限期待的“绝世美人”。
当敖绍把伶瑶介绍给他们时,已有心理准备的虹川以无懈可击的礼仪向她问好,蜃海则毫无掩饰地展现了自己如遭雷击般的惊愕,愣愣地盯着伶瑶,连说了三个“你”字后,词穷语尽,愣在当下。
敖绍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问道:“怎的如此失礼?”
蜃海挠挠头,道:“以二公子你一惯的以貌取人的标准来看,伶瑶姑娘实在是叫人……呃,意外!啊,不过这也恰好证明了你终于摆脱以貌取人的肤浅了!说明你成长了,成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蜃海边说边抚着后脑勺,大笑起来,可爽朗的笑声仍止不住气氛往尴尬的零点滑去。
见虹川扶额喟叹,井木忍俊不禁,小桃横眉怒对,敖绍笑意渐深,他倒吸一口气,合十双手举过头顶认错道:“我错了,二公子!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别憋着,憋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井木哈哈大笑,“大人哪敢惩罚你啊,你这个头功将军!要认错也得先向夫人认啊,大人原不原谅你,取决于夫人原不原谅你!”
虹川忍不住白了井木一眼一一你这马屁拍得也忒响了!
蜃海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向伶瑶抱拳致歉道:“老海我人粗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我相信二公子的眼光。夫人虽不是倾国倾城的貌,却是有勇有谋,慈善有加的心。您舍命救二公子的壮举我们都知道了,如今全军上下对您是交口称赞,赞不绝口啊!老海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别往心里去啊!”
蜃海说的一脸认真,小桃却不屑地嘟囔道:“还好意思说嘴笨,这口蜜腹剑的一番话竟是逼着姑娘原谅你啊!”
伶瑶笑道:“谈不上原不原谅,你家公子本就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徒,大家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直言罢了。如今将军竟敢直言不讳,伶瑶倒是佩服将军的谠言直声呢!”
敖绍蹙眉道:“我何时以貌取人了?”
伶瑶说:“你忘啦,我们初见时你说‘以我的姿色用美人计甚难’,后来在戊戌镇我提议假扮父女时,你又说‘那我的夫人得有多丑’,你说的这些话我可一句一句都记着呢!”
闻言,蜃海幸灾乐祸地拍手称快道:“二公子,人生处处现世报啊!”
敖绍苦笑着弹了一下伶瑶的脑门,埋怨道:“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伶瑶得意道:“女人嘛,总是记得被推拒的话。所以,对女人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记上一笔了哦!”
敖绍笑着拱手而降,“夫人教训的是,为夫一定铭记在心。”
从未见过敖绍这般服软讨饶的模样,井木和蜃海得意忘形地调侃起他来。小桃想起伶瑶为他受的苦,也趁机为伶瑶打抱不平。只有虹川,抽身事外,安静地注目着这一切,打量伶瑶的目光复杂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伶瑶躺在床上,注视着头顶的蟠龙幔帐,忽然发现,在白天不去忧思是极容易的,可到了夜晚就是另一回事了。
临风城之战结束的第二日傍晚,青龙王的心腹瀚渭将军带领十万大军抵达。由于战事已经结束,令敖绍“战死”的阴谋只能流产,可即使这样,瀚渭也不顾军中将士的求情,执意要以“擅自调兵”之罪治罪敖绍。
就在这时,天帝青流派人前来,不仅赦了敖绍擅自调兵之罪,还对他夸赞有加,大举封赏,并让他全权负责临风城善后之事。
如此厚待之举,虽为敖绍打开了一片生机,却也把他推进了另一个险境。
一想到明阳对她说的关于天帝青流的事,她就觉着敖绍了结此事后娶她为龙王妃,回红南国过太平日子的计划很有可能要推迟了。
以前她觉着自己成为龙王妃的最大阻碍是身份地位,可现在看来,她最大阻碍应该是天帝吧!
倘若敖绍知道了这些,会如何选择呢?他会为了她而忤逆天帝吗?
伶瑶专精覃思,丝毫没有察觉到敖绍的到来。直到敖绍伸手将她圈进怀里时,才猛的回过神来。
敖绍问:“在想什么?”
“各种烦心的事。”
“什么事让夫人如此烦心,可否说来让为夫一同分担?”
伶瑶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在想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敖绍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我听小桃说,你这几天都在帮忙救治伤兵,你自己的伤都还未好全,就忙着救别人,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还想做什么?”
伶瑶解释道:“我没有强大的背景靠山可以为你助力,但是若能让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人都因为我所做的而认同于你,就等于我有靠山了,这样要成为合格的龙王妃,就不会那么困难了啊!”
“劳夫人操心了。”敖绍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眼角唇畔笑意溶溶地说道:“我曾说过,我的龙王妃一定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既是最爱,又怎舍得她终日乾乾,不得休息呢!所以,你若想当龙王妃,就要先学会让自己闲下来,带着小桃去逛逛街,挑挑喜欢的衣服珠宝,钱不够了就回来跟我撒娇,甚至……”他凑到她耳边,暧昧低语道:“可以在床上诱惑贿赂我……”
伶瑶“唰”的臊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可、可这和挑选龙王妃的要求完全不一样啊!感觉不像正妃,而像宠妾了!”
敖绍道:“那你可以问问太真,她是否如你这般整天操心这样操心那样的?”
说起太真,伶瑶顿时面浮忧色,轻声问道:“你和青龙王大人到底会怎样?”
“我不知道……”敖绍消失了笑容,缓缓道:“虽然知道了大哥对我有杀心,但此事一来没有大哥的亲口承认,二来我至今还活着,所以,我其实对这事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包括季卿去世一事,我总觉得当我回到水晶宫时,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发生。可不断发生的事实又让我不得不去思索,为何大哥一定要除掉我?”
自从知道蜃海和虹川是敖绍三百年前的旧部后,她就专门去找他们“闲聊”了半日,将敖绍的过去打听得清清楚楚。
敖绍表面看起来冷酷无情,其实十分重情,即使并非一母所生,但在几百年的相处里,他早把他们当作了亲兄弟,有了浓于血的深情羁绊。所以,无论是季卿的死,还是大哥的背叛,都是他心头最深的痛,最不愿去面对的现实,但是,他又不能不去面对。
伶瑶抚着敖绍眉间的褶皱,轻声说:“你变成龙后,将士们都在欢呼雀跃。”
敖绍目光一凛,“你的意思是大哥知道我能变身的事了?”
伶瑶点头,“否则我想不出他要杀你的理由。”
敖绍不解了,“就算我能变身也不代表什么!大哥依然是龙族之长,而我毫无夺取族长之位的意思,他又何苦要相逼至此呢?”
“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变身会给龙族带来灭族之灾呢?”
“此话怎讲?”
伶瑶小心地将明阳告诉她的关于华胥国五代女帝与龙妖族恩怨的故事告诉他,敖绍听后,一双剑眉纠结许久。
伶瑶道:“当年的一只龙妖都能把强大的华胥国弄到差点亡国,更别说以你今日的势力了。或许真正要杀你的,不是青龙王,而是天帝呢?青龙王只是他的手中剑罢了,为了保护全族,保护太真,他不得不担起弑亲的恶名!”
敖绍沉声道:“以大哥的性子,的确有这个可能……”
见他信了自己,伶瑶连忙道:“所以,这次回去,我们去找青龙王好好聊聊,若真是天帝所为,那我们就一起想办法对付天帝!总之,不要轻易与青龙王翻脸,好吗?”
敖绍抹开她紧蹙的眉心,笑道:“你好像很怕我和大哥翻脸啊?”
“是很怕。”伶瑶捂住他的手,点了点头,“虹川说,你虽然表面看上去冷淡无情,但其实是很重感情的,你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我不想你再失去一个大哥,我不想你再像那天晚上那样伤心痛哭了。”
她的体贴让敖绍又是意外,又是暖心,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顿了顿,他好奇道:“明阳为何会告诉你龙妖之事?你在高辛发生了什么?”
“我一一”伶瑶一时语塞,在高辛发生了那么多事,让她实在无法以一句话概括之。
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说道:“我知道了明阳的一些秘密,看到他宁可选择为这个秘密去死,也不愿放下秘密而活,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真的比生命还重要,那些重要的东西值得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失去生命都要去守护。”
“什么秘密?”
伶瑶摇摇头,“我不能说,他宁死都要保有这个秘密,我应该尊重他。”
这个回答让敖绍陡生不悦。
根据小桃所说,明阳待伶瑶极不好,而她身上也还留有被明阳凌虐的伤痕。可即使这样,他愿为救她而死,她愿为维护他而拒绝他,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想到明阳死前把伶瑶紧紧护在怀里的模样,他就感觉心头烧起了一团火,让他烦躁不安。
理智上,他绝对相信伶瑶的忠诚,可情感上他却不愿意伶瑶把这个忠诚分享给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他自己都没料到,对她竟会有如此强烈的独占欲。
“难怪他宁死都要救你……”后面的话敖绍没说出口,可满满的醋意却已挡都挡不住地流露出来。
知道他不悦,伶瑶有些心虚地问:“明阳后来怎么样了?”
“连同黑色的怪物和他的本体都化成了灰,像是自焚而亡。”见伶瑶怔怔不语,敖绍扳过她的脸,面对自己,“他为何可以化身成那样的怪物?他和相柳有什么关系?”
伶瑶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要把这个事关天帝的秘密告诉敖绍。
她布下结界,调整坐姿,郑重其事地对敖绍说道:“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只告诉你一人。明阳说,天帝寿辰将尽,最多还剩五六年的时间。为了弥补身为半神的不足,天帝一直让鬼方氏替他寻找增强力量、长生不死的方法。为此,鬼方氏做了许多试验,而明阳就是试验品之一。我想他所具备的那个力量或许就是从试验中获得的。”
伶瑶小心地略去了与她有关的推测,她直觉地不想让他知道。
“你的意思是相柳也和鬼方氏有关?”
伶瑶点点头,“是啊,相柳作为前武神将,也是个力量大到惊人的神族,难保鬼方氏不会也拿他来做试验。他和明阳都有那种触手和紫色的妖气,说不定这就是鬼方氏试验的结果。”
“那这件事就和天帝有关了?”
“我觉得肯定有关,说不定龙王剑丢失一事也与他有关!”
敖绍笑道:“你还在为大哥开脱啊!”
伶瑶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亲人。就像明阳,以前我只把他当做一个为了虚无缥缈的复国梦可以不择手段的残忍之徒,可后来听他讲了他的故事,我才知道,他那么想履行身为华胥国王子的义务,不过是想求得爹娘的一句赞美,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是爹娘的认可罢了。可见亲人间的羁绊是多么的重要!我孤身一人,自然不太能体会这样的牵绊,但你有兄弟,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
见她二度提到明阳,敖绍十分吃味,然而从她的言谈中,他似乎又知道了些明阳宁死要救她的理由一一她这种不带诱惑的关心和不带敌意的好奇的确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化敌为友。
这样的认知让他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将伶瑶揽入怀中,小脸贴在他的胸口上,轻声说:“你不是说我从不会跟人妥协吗?这一次,为了你,我会试着妥协的!”
敖绍的妥协之举首先体现在他婉拒了天帝的庇护,担起“擅自调兵”之罪,亲自向青龙王修书请罪。
众将士惊呆了眼,不理解,不乐意,不服气。唯有虹川来找伶瑶,在确认了敖绍是因为伶瑶才做出这般举动后,对伶瑶说了三个字:“谢姑娘。”
伶瑶不解,敖绍倒是看得明白。不过他也未向伶瑶说明,只调侃她,离龙王妃之位又近了一大步。
伶瑶百思不解,干脆放弃,依旧一心一意帮着医官照料受伤的士兵。
敖绍的退让让瀚渭没了敌对的理由,只得乖乖地配合他,做好临风城百姓的安置工作。
临风城原本就是天帝青流用来诱敌克敌的一个陷阱。都城地下设有机关,一旦启动,大地龟裂,整个城市便毁于一旦。所以,敖绍疏散百姓,将城市变为陷阱,击溃了高辛十万大军。
临风城被毁后,城中百姓可选择迁往百里之外的柔利城生活,也可选择前往神农国国都生活。当所有的善后、安置、迁移工作结束时,已临近年关。
与温暖的红南国不同,靠近北方的柔利城的冬天滴水成冰。
长年生长在四季如春的玉山上的伶瑶对这样的寒冷毫无抵抗力,动不动就风寒入体,病倒在床,结果被敖绍用厚厚的狐裘大氅包裹着度过了整个寒冬。
所以,当春天来时,伶瑶辞别了因身份问题无法同行的小桃,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天帝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