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学校的广玉兰都开了。因为下雨，广玉兰的花瓣很快会变黄，每天早上都可以在青色的草坪上看见掉下来广玉兰花瓣。

曾经有一篇写广玉兰的文章，好像赞颂了什么，小叶不喜欢这样的称赞了。

跑完步，做完该做的运动，出操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晨跑的音乐响起，小叶极不耐烦地走到自己班的队伍中。小叶讨厌按部就班，死气沉沉的集体，可是没办法。如果太独立，会说你耍个性，会枪打出头鸟呢！

不过小叶一直想好好地耍一次个性。

跑操能看见晴，这是唯一让小叶开心的地方，也是少有能靠近晴的时候。在芙蓉弄的唐突，小叶想起来自己都摇头。晴发现了，小声地“呀”了一下，脸颊绯红不说话。

小叶有些尴尬，可是不舍得离去，就跟在晴后面。少年的身后是天空和一个轮廓的芙蓉村，那里的记忆让人恍惚是个梦。

跑完操，走回教室，看见教学楼上的挂着的高三各个班的誓言、口号，在风中抖着。

班里开始有人喊着要过六一儿童节了，大约过两天就是六一了吧，再，就是貌似高二的生活有点无聊呢，想找找小时候的感觉。这些天都忙着准备期末的金丽衢十二校联考，再高三也快高考了，学长们平时兴奋紧张的样子不免有影响。

楼上高三已经陆续有人开始撕书了。

谭军特别激动：“哦，来哇来哇，何宁你也撕撕掉算了，嘿嘿嘿！”还没等何宁说“滚”谭军拖着个大身板就到别人那里起哄去了。

班里忽然安静了。小叶抬头看见班主任站在门口，没什么表情。

总算熬到了周六，阳光灿烂，适合出游。小叶骑着单车，何宁坐在后面，迎着阳光，穿梭在乡间的小公路。随意跌落的鸟鸣，不期而遇的农人，一路的山花，随车起伏、延伸。

“哞！”冷不丁拐角处走来大黄牛。

“喂，骑车看着点行么！我还要回家吃晚饭啊。”小叶回头看着一脸急性的何宁，双手紧紧抓着坐垫，想笑，“你有没有搞错啊，快转回去，大哥，咱现在是在骑车，喂喂喂，现在是下坡！”

小叶得意的抿嘴：“有没感觉我们现在像是八十年代出去郊游的小青年啊，只可惜你是男的，嘿嘿嘿！”

何宁现在的表情，一脸郁闷，有冒汗的冲动。

同桌的小命捏在手上，小叶自然不会怠慢。等颠了几下，穿过了几个村子，过了以前的初中，拐过一座桥，到了。

“靠，坐你的车，让我有了坐过山车的阴影！”何宁拍了下裤腿，理好书包。

“好了，好了，不是故意的啦。嗯，你自己找找吧，看我外婆家在哪？”

“呃！”何宁低垂着眼袋，张着大嘴，忽然一张脸一副欠扁的样子，“诶嘿嘿，爬山虎的阁楼，目标不要太明显！”

小叶笑着，拖着车跟在他后面。

老远就看见，风铃在屋檐下吟唱了，一群老母鸡在门口转悠。

“你走我前面。”何宁一本正经。“嗯！”小叶先进门喊了外婆，随后就听见何宁有点别扭的方言。刚进门前，何宁让小叶教他方言“外婆”怎么说。

外婆很高兴：“叶的同学啊。”走到身边仔细地看了看何宁，左手轻轻地托抓着何宁的右手臂：“午饭好吃了，呵呵，也没什么菜，不要嫌噢！”

“叶，锅里还有个番茄蛋，你端出来，一餐要全部吃掉。”小叶知道，外婆信佛，不吃荤，小叶更加知道，那一碗番茄蛋的量，可不是一般的足，幸好有何宁。

“随意点，我给你打饭。”小叶转身进了外婆的房间，电饭煲放在里屋。

“饭勺在这，多盛点，你要让你同学吃饱的。”外婆看着小叶的碗，总感觉盛的太少了。

“外婆，知道了，你也好吃了。”老人们都这样。小叶心里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我吃过了，等你像等神仙一样，哪里有个头。”外婆有点埋怨着，出了房间，手里拿了几个苹果，对何宁笑笑，“没什么菜，没什么菜，可要吃饱。这个吃完饭吃，小伙子，饭一下就消（化）了。”

“嗯嗯——，外婆，你也好吃了呢！”何宁微拱着身体，有点不自然，很认真地看着小叶的外婆。

“外婆怎么不吃饭啊！”何宁看着外婆坐在门口做手工发夹，朝向小叶。

“她吃过了，我们回来都已经快一点了。每次她都掐点等我，可是貌似没有一次等到的。”小叶顿了下，“这个番茄蛋，你要全部搞定，蛋是土鸡蛋，就是门口那帮老是践踏兰花的家伙。”

何宁应着这个氛围：“有没有搞错，这么多。”开始埋头吃饭。

小叶放下碗筷，拿了相机，站在门口。

外婆轻快地笑着：“没什么拍拍！”

那张照，近处是认真做发夹的外婆，画面亮一点；稍远一点是何宁在吞饭，画面暗一点；再往里头，是水缸和灶台的轮廓。

吃完饭，去偷桃。

“前两天下雨了，桃子不好吃，要是早几天，或晚几天就好了。”小叶外婆给他们找了袋子，“去你大舅那里看下，他们那几棵桃应该还不是很熟，下雨也影响不大。”

“外婆，那我们走了先！”小叶先出门，何宁在后。

“外婆，我们去摘桃了！”

“诶哟，进步挺快！”小叶推攘了何宁一下。

老人总是记住的比我们多，比我们更熟悉庄稼、水果。小叶想着，走上了小学常走的那条路。这条路是沿山崖修的，崖下面是梅溪。崖叫雄鸡崖，崖下有个潭，叫雄鸡潭。

“那时，我和陈墨基本都是走这条路上学的，我也忘了有多久没来了，好像路变窄了。”小叶将手指向路边的紫荆树，“那时和另一个同学，我不常说吗，那个读书很牛逼的，他带我喝叶子上的露水。看见梅溪了么，我和陈墨常常放学的时候在溪边的草丛中捡鸭蛋，那个开心啊。现在那些鸭不知道为什么，不常去那里下蛋了。还有偷了桃子也在山崖下，狼吞虎咽地解决。呵呵，我们只吃桃尖那一点红。”

小叶笑着，何宁也是。

“也是这里，周牧清常常走过这来我这借书，我也常一个人在这里装一下文艺。坐在山崖上，看整个小梅城是很舒服的。山崖上面，有一块空地，虽然有很多荆棘，可是放风筝的好地方，不过风筝栽下来就惨了。”小叶走着，自顾自地讲，和陈墨一样，何宁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就听着。

这个山崖有小叶很多小故事。

天就早上晴了会，到小叶去偷桃的时候又阴了。山路两边青草依依，可以看见潮湿的枯叶，而昨夜的一些小雨还在叶子上打转。

多年以后，谁还可以记起，那些潮湿的细节，那些枯萎的记忆。

Fading memory。

“嗯，虽然山上湿气重。可不能阻挡我们偷桃的激情！”小叶在一片桃林下停住，有点欠扁，“这就是我当年和陈墨两个人的偷桃基地。”基地是小时候喜欢用的一个词！小叶见何宁一脸的鄙视，解释了下。

鄙视归鄙视，可是见到桃子，何宁还是眉开眼笑的，就这德行。

“这片桃林，有五种桃，油桃，碧桃，一点红，五月红，大白桃。我可是把这里都摸透了。”何宁压根就不鸟小叶，自己实践去了，左一个，又一个，不过，不贪心，每个都吃完，这让小叶很郁闷。

“帅哥，咱是偷桃，不是买桃，不懂乐趣。”何宁愣了一下，有点尴尬，但马上“噢噢”就上手了。

两个人从底层偷到了顶层，到了顶层，忽然就陷入了太阳花的海洋。

一望无际的太阳花，盛开在桃林的山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呢？

“呆子，快跑！”小叶望着一脸傻愣的何宁，大喊一声，何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向花海跑去。

一个少年，在听了一句话之后，跑进了花海。虽然他还没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小叶只是想让何宁奔跑在花海，想让他跌进花海，跌进一种平常之下不会去的经历。

当快门轻响，何宁马上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转身，一脸傻笑地回头。那个画面永远地定格：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黄白相间的太阳花海中。他的左手拎着偷桃袋，手上还抓一个咬了两口的大桃，右手因为转身顺势地搭在头上，一脸的傻样。

大约他知道我的小把戏。小叶想着，男孩出现在花海，貌似更有味道。小叶收了相机，也跑进去了。没有嬉闹，只是为了赶上在花海中远去的何宁。

太阳花从身边慢慢后退，模糊成一个黄白相间的眼影。从下层长上来的栗子树，正开着穗花。小叶想到叶山了。

叶山是小叶的家乡。叶山的栗子树也开花了吧，可是，就算结果，也没有家人去摘。

小叶一家都在外面，各忙各的。

追上何宁了。

“以前，我和陈墨偷桃的时候，我开玩笑呢：‘一个班长，另一个是学习委员，如果两个人都被抓的话，我们六四班，可就丢脸丢到家了。’那时陈墨是班长，我是那个学习委员。我们常常早上偷一书包去班里分，下午偷一书包糟蹋。放心啦，那个时候书包小。”小叶看了一下山崖下的小学，“小时候，什么东西都偷过，桃啊，梨啊，西瓜啊，甘蔗啊，柑橘啊，番茄、黄瓜、胡萝卜啊，玉米、黄豆、罗汉豆...还有其他些小玩意。”

“好吧，我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何宁在旁边汗了一把。

“没事，好孩子的童年也是很有味道的，虽然那个味道有点单一。嘿嘿，不过貌似我既是好孩子，也是坏孩子，好歹也混过学习委员的！”得瑟的小叶忽感背后一股凉气袭来，回头一看，是何宁“杀人”的眼神。

“苍天啊，大地啊，要不要这么不公平。”何宁捶胸。

“呃，现在不是带你补回来了吗，真是的！要不再来点？”小叶手指了指崖下的豌豆田。

“诶！这个好，不过，还是算了吧！”何宁一下激动，一下平静的样子很欠。站在崖顶，身后是花田，下面是半个小梅城，农田悠悠，清水潺潺。

很远的地方，是芙蓉弄的天空，是冠山中学隐隐约约的侧脸。

何宁大力地伸开双臂，眼睛由睁到微闭，头由平视到仰视，一脸的陶醉。

“啊——！”是小叶喊的。

“要不要这么吓人！”何宁从陶醉中瞟了捣鬼的小叶一眼，顺势坐下了。小叶也跟过去，在他身后坐下。

那时的风，该说是夏风呢，还是原来的春风。零零散散的，那些在崖顶放风筝的记忆在头顶飘荡。远处的稻田刚刚收获了油菜，一地的油菜茬子，都还没翻犁，看上去有点荒凉的错觉，可只消几天，就是一片水汪汪的水田映着蓝盈盈的天了。

“以前，常常在这里放风筝。初中的时候，为邱恬写过一点东西！可是，貌似很远了！那个时候还在风筝上写下梦想，随风而去，感觉挺有意思的，现在，有时也会想那样做，可也就一下热血而已，看看桌上的作业，什么都不想了，还是做点实在的。”小叶好像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冲何宁，还有自己说了这些话。

“我该回家了，他们要急了。”何宁没有看小叶，像是对远方说的。

“呃...要不要这么破坏氛围，你小子欠是吧！”可小叶知道，“嗯！”

送走了有点沉默的何宁，外婆有点不高兴：“怎么不留他吃了点心！”

小叶哄了哄，外婆自己忙活去了。

走出门的小叶回头看了一眼，外婆给何宁的苹果还是放在桌上：“外婆，我去陈墨家了，晚上回来的！”

“也不知道什么状况呢！去了就知道了吧!”小叶想着，从寺村——外婆的村子，出发去陈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