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又是谁?”孔令问道。
姜翊:“盘古俞氏的大公子,俞纵。”
“大……大哥!”被摁在地上之人吃痛道,“疼……”
“闭嘴!”来人向着白衣仙君俯首一揖,恭恭敬敬,“家弟不才,冒犯天祁君了。”
公孙念浓眉一挑,遂就松了手上的力道。又是一声叫痛,毫无颜面可言的俞二公子彻底脱了力一般瘫倒在地。
“听闻盘古俞氏家教严明,竟也能教出如此蛮横无礼之辈。”
黛衣男仙加深了这一记拜礼,“为兄替他向天祁君赔不是,还望天祁君大人有大量……”
“他无端冒犯了本君,致使本君上课迟到。这笔账俞公子要如何与我算?”
天祁君公孙念这个人可谓是纵横天府的奇才,鹤澜堂当之无愧的学霸,各科成绩皆都比肩当年的苍暮神君。如此优秀的尖子生,却偏偏是这学府中最不循规蹈矩之人。他向来是想上课的时候便来上课,不想上就翘课。即便是不翘课的时候,多半时间他在课堂上也是当着夫子的面公然打瞌睡。眼下就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好意思跟人家俞大公子算账,一旁看热闹的姜翊都替他不耻!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孔令闻言一个哆嗦差点瘫坐到地上,“完了完了完了,入学第一天我就翘课,被我爹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他遂一溜烟地便往学舍跑,边跑还边叫唤,“在下孔令,先行告辞,二位姐姐改日再聊!”
姜翊望着他的背影痛心疾首道:“多单纯的一个孩子,入学第一天就被带歪了。可惜,真是可惜啊!”
复又瞧了一眼身旁名为凤熹的小丫头,只见她已是连眼睛都恨不得贴到公孙念的身上,那副模样好似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此情此景之下,姜翊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凤熹再次不合时宜地当众犯起了花痴,“天祁君不愧是天祁君,收了剑动拳头揍人都这么潇洒!”
风瑶闻言也不由地往旁侧跨了一大步,脸上顿时写满了嫌弃。自取其辱过几次外加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天祁君公孙念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他可不是姑娘们以为的那种翩翩君子、梦中良人,即便乍看之下他的确浑身上下都冒着磅礴仙气,公子气度非凡,人五人六的样儿,但那不过是表象罢了。天祁君肚子里的那点儿君子度量简直不值一提,说得更准确些,他那个人心眼有点小。平日里相安无事倒也没什么,可一旦有人得罪他,他定是眦睚必报,还不忘变本加厉,生怕自己吃了亏。就好比现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下,他就很不合时宜地犯起了老毛病。
此时,凤熹眸色中映着的那位公子正站得玉树临风,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不能细细品味,否则便会品出些别样的意味来。
“既然今日俞二公子在这鹤澜堂前拦着本君的路,那本君是否也应当依着为仙之道寻他打上一架才算得上礼尚往来?”他复又毫无愧色道,“可惜俞二公子眼下怕是也无力应这一架,本君也不愿落人口舌说我公孙念欺负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俞家长公子俞纵默了一瞬,不确定道:“那天祁君的意思是?”
“不如你我二人打上一架,今日之事便算是扯平了。”
姜翊不禁扶额,在不耻公孙念不要脸地曲解礼法忽悠人的同时也替遭遇飞来横架的俞纵捏了一把汗。看来公孙那小子是铁了心要趁火打劫给盘古俞氏难看了。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姜翊觉着俞纵今日恐难善终,那一双佩斧怕是也逃不过要被削铁如泥的厄运了。搓了搓手,他再次不合时宜地显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
神族十大家族在四海八荒声名显赫,除却伏羲风氏与女娲凤氏因是同根而交好,外加神农姜氏的祖传法器太鸡肋与世无争外,其余皆是相互看谁都不顺眼。明争暗斗不绝,自上古洪荒时期以来便就没消停过。殊不知在勾心斗角之时,不经意间也如了他人意。历届天帝皆都怀揣着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拿仙神律法说事。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律法典籍中便就堂而皇之地加了那么一条,明令禁止十大家族嫡系通婚。自然,有情之人难被条条框框所束缚。于是便不可遏制地偶有发生放弃继承权和良人私奔之事。不过轩辕公孙氏和盘古俞氏这一辈人丁凋零,公孙家家主夫人早逝,仅留下公孙念这一脉独子,而俞家的人丁也没有兴旺到哪里去且还阳盛阴衰。家主夫妇一大把年纪才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两个小子,膝下也没有女娃娃,是以这两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生出携手私奔这等丑事。如此一来,公孙念自然没有必要给这两兄弟留情面。
隐于衣袖中的双拳紧了紧,俞纵挣扎道:“我无意与天祁君一战,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那敢问俞二公子又是为何无缘无故挡本君去路,强本君所难?”
“舍弟尚且年轻莽撞……”
“那俞公子的意思是即便二公子今日在此处杀人纵火,因其未及弱冠之龄,也不该追究?”他冷冷一笑,“仙神律法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姜翊抹了把脸,由衷佩服公孙念的口才。而他身旁的风瑶则更眼馋他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想着六月的汇试,风大小姐委实从脑仁疼到了天灵盖。这厚厚的一本律法典籍,背起来岂止枯燥无味,简直能折煞寿数!
圣人有云,知法而犯法者,不可教也!眼见着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就要当众被扣上了个“孺子不可教也”的帽子,俞纵即便再无心同公孙念交手,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了这一架。幻出佩斧,他俯首一揖,依旧礼数周全,仙门大家之风昭昭。
“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天祁君海涵。”
浓眉一挑,公孙念的神色仿佛是在对“得罪之处”这四个字嗤之以鼻,却又好似还有点好奇,想要看一看这俞纵究竟有何能耐能得罪到自己头上。
一阵风起,带来了碧海上的湿冷空气。初春的东荒大地尚未褪去冬寒,即便只是徐徐微风也足以叫人不禁缩起脖子。扛架的二位一黛一白,身姿挺拔,屹立风中,犹如劲松。乍看之下,这画面委实养眼。众人皆都顶着春寒伸长了脖子,毕竟除了每年的年中武备一科考核外,这天府内极少会发生打架这种叫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之事。二位外表儒雅的仙人此时看起来都心平气和,宛若相约博弈。对立时间久了,难免叫人不禁怀疑这一架还打不打得起来。
凤熹拉了拉身旁红衣女子的衣袖,“瑶姐姐,我怎么觉得……”
未及话音落地,鹤澜堂前便起了一阵狂风,也掀起了围观众人的又一阵惊呼。
姜翊惋惜道:“孔令那孩子走得忒不是时候,真该让他亲眼瞧瞧公孙念走心时是怎么欺负人的。”
说着,他便丢了一片叶子进嘴里懒洋洋地嚼了起来,一路目送着二人从地上打到白玉墙围上,再从高墙跃至半空。兵器相接声不绝于耳,围观众人皆都昂起了脖子,紧紧盯着云头之上激烈的打斗,唯恐自己比别人少看一眼便就吃了大亏。
“这俞纵倒还有两把刷子。”看了半天好戏的风瑶这才抱起了胳膊,对眼前这一架起了些兴致,“沐凌倒是许久都没有碰上过这么耐揍的对手了!”
“瑶姐姐,天祁君不会输吧!”凤熹说着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风瑶大大咧咧一笑应道:“小丫头,想什么呢!公孙念不过是在遛着他玩罢了。想来他也是无聊久了,好不容易逮着个像样些的人来消遣,便就忍不住有些玩过头。”
“我说,大殿下呢?”姜翊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纳闷道,“他们不是一起去北海云游历练的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启华兄,你该庆幸大殿下不在,不然你以为这一架打得起来?”
姜翊琢磨了一下,觉得风瑶说得挺在理。大殿下明煜神君为人圆滑,一张俊俏的脸蛋本就抓人眼球,再加上人前无时无刻不挂着的得体微笑,便就叫人忍不住想亲近深交。虽然他同公孙念待在一起时间久了,难免有些被带歪,有时说出的话也挺欠揍。可就着他那一脸如沐春风的笑,便就叫人咬咬牙作罢了想要揍他的冲动。倒也无关于他皇子的尊贵身份,这样一位儒雅和善的翩翩君子实在是叫人下不去手。很多时候,姜翊会觉着明煜神君这种神仙就是老天爷为了治公孙念那种祸害而造的。正所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当孤傲毒舌的天祁君遇上了软棉团似的明煜神君,再厉害的伶牙俐齿,一口咬下去得不到反馈时也只得偃旗息鼓。独角戏可不是那么好唱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唱的,更遑论天祁君这样惜字如金的神仙!再叹明煜神君非但脾气好涵养好,口才也是好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倘若现在那位大殿下在此处立着,多半早就和事佬一般三言两语便劝罢了此事。
这天府里,也就明煜神君说的话偶尔还能起到几分功效,约束一下公孙念那些不恰当的言行。
思忖间,云头之上的战况已是发生了一面倒的倾斜。俞家长公子节节败退疲于应对,本还势均力敌的攻势转眼间只剩了狼狈的退守。战场从半空一路往地上砸来,如洪雷从天而降,吓得围观众人皆都倒抽着气向后退散躲避,唯恐一个躲闪不及便要凭白倒了血霉。底下看热闹的神仙本就多,又因是难得一见的打架场面,便就挤得相当密实。眼下抢占先机的里圈好事者一并往后退,便就叫外围几层的人猝不及防。一时间,地上东倒西歪了一片,叫痛声此起彼伏,场面也变得十分混乱。里圈的众人之中唯有姜翊、风瑶和凤熹三人身形未动,是以满地狼藉里并不包括这三位。此时,因着围观众人皆都横七竖八得倒着,那三个人突然便就显得格外醒目。而就在此时,打架的二位也应声落了地。
姜翊等着看笑话似的探头朝那俞家长公子一望,一肚子的挤兑、挖苦和嘲讽之辞还未来得及派上用场,便就悉数梗在了喉咙口。
他愣住了。
这些年来,但凡来寻公孙念打架的,下场无外乎都是一个大写的“惨”字。衣衫褴褛蓬头乱发得回去已为幸矣,受点小伤乃至皮开肉绽断胳膊断腿才是常见的下场。可眼前立着的那位俞纵,虽然手上的一双兵器还是无一例外得没能幸存下来,但仪容倒是相当体面。衣袍完好,头发齐整,脸上也没留下什么浓墨重彩。再看天祁君公孙念,依然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如既往得衣袂飘飘,月白色衣袍无处落尘埃。若不是知道方才这二人在半空中有过一番激烈打斗,姜翊定不能把眼前的场景与“干架”二字联系起来。
一身绿油油好似一颗大白菜的姜家长公子连树叶也不嚼了,啧啧称奇道:“这俞纵不错啊!”
“的确可以!”风瑶难得地赞同了他一回。
只有凤熹此刻依旧不在状态,捂着自己的胸口仍陶醉于方才的打斗中。
“天祁君简直……太帅了!”
“……”
“……”
二位无言以对,恨不得与这个小花痴把关系彻底撇个干净。
不远处,扛了三十多招最终还是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黛衣男仙脸色不太好看,却依然谦卑道:“晚辈受教了。”
公孙念不为所动,只立在原地打量了他一番,面容冷峻,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风低低斜斜,合着天祁君自带的慑人气场,就连空气的存在都变得令人尴尬。
“沐凌,走吧!”
风瑶打圆场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只可惜一语过后,气氛却变得更为尴尬了起来,因为公孙念看起来并没有要迈步子走人的打算。
难道这件事情还没完?公孙念似乎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