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前几天,陈小鱼花一千四剪了个头。
马尾巴咔嚓一剪刀掉地上,她眼都没眨,剪完冲镜子里瞧了半天,也不觉得好看,也不觉得不好看。
第二天一大早要走,一堆人拖着箱子顶在金城黄河边上的小宾馆门口,互相尬聊着,边上停车位成排的豪车,前盖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眼神又装作不经意飘走,瞄瞄旁边人家的儿子女儿,看看都是什么样儿。
陈小鱼抱着胳膊,不耐烦,她一贯眼高于顶。
旁边一矮小且胖的姑娘看她好几眼,染成脏金色的刘海底下,眼睛小小的。
“哎,她就那说是清华去当兵的啊?”
“应该是”
“有病吧?”
“我看也是”
陈小鱼翻个白眼,旁边父母站着,也并不和她搭话。
立那儿等了个把小时,几次人潮涌动嚷嚷着“接兵干部来了!接兵干部来了!”,都不是接她那个方向去的,日头渐渐毒起来,她往行李箱上一坐,看着天色,什么也不想。
临近中午了,终于说是接他们的来了
一群人呼啦啦围上去,亲切得不得了,只见一个穿常服的女干部,长得好看,身材条顺,用金城话叫“靓妹”,皮肤白,眉清目秀的,挂着点淡淡的笑容,拿名单开始点名叫人。
从市区走的女孩子统共5,6个,人齐。
下午走,新兵训练的地方就在金城边上,临着黄河,大巴拉过去只要五十分钟车程,陈小鱼拖着箱子往停车场走,后头父母跟着,远远看见停了一排雪白的大巴,也分不清都分别是去哪儿的。
陈父帮她把箱子装车,一家三口拥抱了一下,她就上车了。
心怀一腔莫名的冲动,陈小鱼觉得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往多想,可不么,两年而已,又不是回不来了,眼下倒像是远赴天涯,恨不能飞身而去,更何况她一直都不算恋家那种类型的人。
虽然这天涯离得着实有点近。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车开了,底下一片挥着手送孩子的家长,陈小鱼把脸往车窗边贴贴,两眼才找到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挥着手,幅度不大,陈父眉间紧锁,陈母眼里微微闪着泪花。
两个都不是高大的人,她瞧着,突然觉得他们老得比以前明显了些。
接兵干部坐最前排,不说话。
金城小的可怜,长长一条,车没几分钟就从另一头出了市区。
过了送别那几分钟,车上别的姑娘兴奋起来了,互相攀谈的,玩手机的,开了声音大声视频的,有点吵闹。
想了想,陈小鱼摸出自己的破三星,在裂了的屏上划拉两下,点开B站。
那手机是她高考成绩好,格外奖励的,用了两年;
她一贯不爱惜东西,摔裂几次,光换屏的钱都抵上手机了,倒也没换新的。
15年,三星还没爆炸,琅琊榜也没大火,她上车前两天,第一集刚开播;
对山影这样有质量保证的,陈小鱼一向喜欢,从预告片就开始等,剪完头发回去就把第一集下好了,之前也没找到时机看。
水墨画风,古意很浓,屏幕里的小人开演,但她心里不静,竟没怎么看进去。
播了十来分钟,屏幕一黑,没电了。
心里暗骂一声,她翻手把手机塞兜里,扭头往车窗外望:
金城外的高速路,都是一个样,黄土蔼蔼的,贴着几根荒草,连颗树也没有;
那荒草都满面土色,快看不出来原样了,天倒是少有的蓝,光线是八月底的光线。
陈小鱼想起发小开的玩笑,说外地人坐火车路过都说,你们那儿怎么这么穷,草都不长?
她笑了一下。
车里姑娘们继续吵吵着,像是要趁着进军营前的这最后十几分钟,把之前十几年的浮躁都挥霍掉。
接兵干部不说话,司机也不说话,冷气开得很足。
外头景色千篇一律,看得人眼睛疼,可能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车子拐了个弯,往黄河边的方向开
车子开始减速。
所有人往前杵了一下,到了。
姑娘们扒拉着窗往外看,只见机场高速出口边上,几座零碎的房子,房顶全是土,几辆大货车要死不活地从高速出口下来上了省道,旁边立着个路牌,上面写“河口镇”
接兵干部站起来,叫所有人下车,声音不大。
姑娘们鱼贯而出,下了车取行李,底下候着几个女的,穿空军迷彩,蓝色,也不知道是干部还是什么,跟接兵干部攀谈。
陈小鱼往她们那方向看了一眼,有点好奇。
她猜那些女的是志愿兵,而之前二十年里,她几乎没见过几个志愿兵,她有点好奇。
征兵干部聊完,走过来,说:“这是来接你们的班长啊!跟她们打打招呼”
“班长好!”几个姑娘半是扭捏半是兴奋地叫,带着点不自在。
女班长们倒是很热情,一个个上来接过她们的行李,让姑娘只拖着武装部发的皮箱,往路边上那扇大铁门走。
铁门看着很小,打开来里面却大得很,门口哨岗上两男兵实枪核弹,对这群花花绿绿的姑娘投来惊异又了然的眼神;姑娘们脸上全然是天真的笑容,看着这即将走入的城池营垒,作着不切实际的梦。
行李不轻,一人一个大皮箱,一个黑色挎包,装得下整套被褥那么大,后来才知道叫后留包,还有姑娘提着袋子,里面装着家人带的各种乱七八糟的零食;
一行人拖拖拉拉往里走,感觉跟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陈小鱼觉得胳膊都酸了,才瞧见女兵住的营房。
西北天黑得早,暮色笼罩着,远远的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了。
她有点吃惊,又有点莫名其妙。
拖着箱子上楼梯,又不想表现出自己胳膊酸,好不容易上了红砖垒的、一层楼高的台子,才看见两层小楼门口,十来个一样穿着空军迷彩,头发短得吓人的女兵撸起袖子,起劲地敲锣打鼓。
边上传来一个长发姑娘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一个皮肤比其他人白十个度的女的迎上来,发表了几句欢迎的话,声音很爽朗,陈小鱼仔细瞧,看她带着金丝边的眼睛,长的还行,迷彩领口贴着一毛二的军衔。
估摸着这是副连长?她随便猜着。
欢迎完一群人又呼啦啦地帮她们把行李拖进楼里,呼拉拉地带他们下到台子底下一小平房——实际是女兵食堂的地儿吃晚饭,餐盘是跟大院儿一样的精钢格子餐盘,最大的一格里窝着一大坨已经糊了的面条。
机器面,西红柿鸡蛋烩的,半凉不凉。
几个穿迷彩的肤色黧黑的女班长做她们对面,督促着她们把面条吃光,语气倒比陈小鱼预想得温和。
年纪小的姑娘一脸嫌恶,万分不情愿。
陈小鱼不挑食,眉头也没皱,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长得特漂亮那姑娘最后还是留了几根在盘子里,有几个女班长看了眉头一皱,不过也没说话。
回楼里挺晚,直接休息,她来部队之前做得功课没用上,眼睛一闭,睡觉。
第二天,她刚剪的头发就被又剪了一遍,推子推到耳尖以上,比寸头也没长多少。
“她这个太长了,再剪点,再剪点”后头班长不耐烦地冲五块一次的剪头师傅嚷嚷,彼时陈小鱼已经套了迷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
妈的,一千四全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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