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水,润泽秀丽,那苎萝山村边浣纱溪一水迤迤逦逦游动了多少年,滋生了毓秀钟灵的山川万物,塑养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夷光。
她肤若凝脂,秀鼻樱唇,眉目如画,娇胜三春之花,美似九天仙女。纵使身着荆釵布裙也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自幼时起,她便居住在这个小小的山村,每日提篮款步到那溪水旁,挽纱拭水,揉布拧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逢连天战火,民不聊生。吴国坐拥越国千里疆土,成一时豪雄。战火绵延,自古及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越王勾践却有卧薪尝胆之能,自甘屈居一介奴隶,为吴王夫差所驱使。
勾践有经天纬地之能,又怎会甘于终生做一下贱奴隶呢?一切都只不过是浮面之尘,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
西施夷光,便是这场阴谋里最负“盛名”的红颜祸水,也是这场阴谋里最无辜的牺牲者。
苎罗村里,山水田野,阡陌纵横,若说世上有桃源,大抵也不过如此吧。只是,陶潜所言的桃源,隐秘质朴,却也有渔民误打误撞闯入,苎萝又怎能幸免呢?
范蠡奉越王勾践之命,四处奔波寻找美人,将美人献给爱好渔色的吴王,以此美人计来麻痹吴王,壮大越国军队,重现越国昔日辉煌。
他初次见到夷光是在浣纱溪边。那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在溪边浣纱,侧脸静谧。范蠡从不曾见过她,但那一刻,他却清楚地知道,她就是施夷光。
范蠡自此便在苎罗村暂居了下来,他每日与夷光笑语相谈,他知道她是一个浣纱女,他知道她有天生的心疾,时常心痛之时,捧心蹙眉。他渐渐感到不忍心,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男人间的战争真的要将这样一个姝丽美好的女子牵扯进来吗?
他在挣扎,他在犹豫。然而越王却没有给他挣扎的时间。
那天的阳光和煦,隐隐有一个人踏着晨光而来,是文种。范蠡笑了,却笑容苦涩 。
相对于范蠡的苦涩,文种见到夷光却是欣喜若狂。他言:以此女子的绝世之姿,定能助我越国成就大事。文种没有看出范蠡的苦痛,只是向夷光道明来意。
夷光却只是看向范蠡,一双美目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她哽咽地问他:你也如此想吗,要我迷惑吴王?
从前她柔美的声音如玉珠落盘清脆动人,此刻却是破碎不成语。范蠡握紧双拳,良久抬起头看向她,他道:夷光,越国需要你。
夷光终究还是随着他们回去了,离开了她的苎萝,离开了她的浣纱溪。
三年时光匆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浣纱溪边的浣纱女,她身姿曼妙,举手抬足间尽是美人的风情。
富丽辉煌的大殿之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她水袖轻甩,纤腰素素,翩跹起舞,婀娜迷人。
一曲舞毕,吴王走至殿中,执起她细嫩的手,自此,她便是他的美人,她的眼中却并无半分愉悦,垂下的眸子里,是无尽的苦楚。
吴王疼宠她,为她在姑苏建造春宵宫,筑大池,池中设一青龙舟,每日带着她在这宫中寻欢作乐,在这池里戏水调笑。
夷光自三年前开始习舞便喜欢上了舞,吴王知此,便为她花费人力物力建造了馆娃阁、灵馆、响芰廊。
数以百计的青色水缸之上,是层层铺叠的木板,她一身火红舞衣,裙系小铃,足下轻点,叮当之声回旋在半空中,日日不绝。
而这阵美妙之声,终究也成了吴国的催命铃。越王重整旗鼓,率领兵马,势如破竹,不久便已濒临城下。
吴国亡了,吴王死了,而她,施夷光,也成了祸国妖姬,受万民唾弃。
越国攻进吴王宫之时,夷光早已在大殿侯着了。她看着这大殿,却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宫中待了多少年,只觉得再见故人,却已是人事已非。
她心中眷念了范蠡多年,此刻再见,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雀跃。
范蠡喊她:夷光。她却只是淡淡一笑,在这宫中虚与委蛇多年,她早已不知道该怎样真心地笑了。
他带她泛舟湖上,看山河美好,闻鸟雀啁啾。他道:夷光,如今我们便可以了却这些凡尘俗世,过我们自己的生活了。
流水潺潺,夷光看着睡梦中的他,多年过去,他仍是温文儒雅,还是她午夜梦回之时,那般模样。
只是范蠡,一切都已不可能回到曾经了。
她抚了抚他的脸,转身轻跃入冰冷的湖水,湖水灌满她的口鼻,死亡压迫着她,她却觉得无比的轻松,这些年,她活得很累,如今,她终于可以一世长眠。
苎萝山边浣纱女,艳色姝丽貌倾城。
为挽山河与君绝,王城犹存五湖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