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花雪夜（上）
楚乔回王府以后便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房里，愣愣地发呆，无声地哭泣！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半夜，她才从睡梦中惊醒。
燕洵早就回来了，一直站在她门前，已经六七个时辰了。
立冬以后的夜越来越黑，又下起了大雪，燕洵像一座冰雕一般，站在楚乔的房外，一动不动！
楚乔看着窗外那个挺立的身影，过往像是流水一般，跳动着冰冷的浪花，在那三年的艰辛中，一一汇成一条曲折的河流，她想她该明白了，并无怨言和愤恨，余下的，只是冰冷和失望。
燕洵说的对，他们并不是效忠于他，他们效忠的，是她楚乔。而她，却没有能力庇护他们。
她做了什么，她用那些年轻的生命，为自己换取了什么呢?
泪水再次无声无息地滑下，一颗颗地低落在棉被上。
一声长长地叹息过后，楚乔还是缓缓地起身，尽量隐藏哭泣的痕迹，走到窗前，低声道：“燕洵！”
窗外的“冰雕”忽然一颤，忍不住地又往窗户靠近了些！尽管披着裘皮大衣，可是毕竟是寒冷的雪天，燕洵已经冻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整个人靠在窗户边，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阿楚！”他低声地叹：“自从回到燕北以后，我们还一直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过呢！这几天，我总是会想起在长安那一段日子，是不是很好笑？我曾经那么厌恶那个地方，如今又总是想起它。我还时常想起第一次遇见你，想起在九幽台上护着我的你，想起天牢大狱和莺歌小院一直陪伴我的你，阿楚，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楚乔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眼泪，轻声道：“燕洵，今天的事，我没有怪你。是我让你难做的。可是.......”
她小声抽泣着，忍不住停顿了一下，略带哭音地悲声继续说道：“燕洵，秀丽军屡次救我，对我有大恩，我实在不忍心。”
站在窗外的燕洵微微叹了口气，终于无奈地说道：“好吧！那我就放了贺萧他们，但是如果他们再有触犯军规，就不能怪我狠心了！”
楚乔感激地说道：“燕洵，多谢你！”
燕洵微微笑了笑，低声道：“阿楚，我曾经发誓要给你最好的生活，要把整个天下送给你，也许这不是你想要的，可却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
楚乔抹抹眼泪，顿了顿，小声道：“我不要什么天下，你也不需要给。燕洵，我已经不生气了，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阿楚！”燕洵忽然急声叫住她，楚乔愣了愣，只听得燕洵继续说道：“阿楚，我知道有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住在笙歌居的那位姑娘，是我从南梁请回来的一位谋士。她手中的江湖势力，可以跟宇文玥的谍纸天眼抗衡。所以我才让她到王府来，住进笙歌居，也是她的要求，我没有办法。阿楚，自始至终，我只有你，你能明白吗？”
楚乔轻轻一叹，低声回道：“我没有误会你和那位姑娘。既然她肯帮助你，自然是好事，我也该为你感到高兴。燕洵，你赶紧回去吧，我很累，要睡了。”
燕洵忽然有些失落，隔着门窗呆呆地看了她几眼，轻声道：“好，那你安心休息。我回去了。”
话音刚落，沉重的脚步声就从门外传来，渐渐远去，楚乔扶着床柱，缓缓坐下，泪水滴落。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燕洵走出鲛绡院，虽然楚乔已经说了不怪他，可是他知道，经过这件事情，他和楚乔的感情已经有了更深的裂痕，难以修补。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如今的身份，看似人人俯首称臣，实际上却还是各怀鬼胎，他若是轻易放过秀丽军，只会君威难立，以后的路也会越来越难走。
心里越想越觉得烦躁无比，经过笙歌居的时候，看见灯光仍在亮着，燕洵停下了脚步，想起刚刚楚乔说的话，嘴角苦涩一笑。楚乔说从来没有误会过他和穆宁珺，他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呢？
不曾误会，是说谎，还是因为从来没有在乎过？他忽然想起红川城她躺在宇文玥怀里的样子，心里一阵阵的钝痛袭卷全身，他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寒夜，只觉得全身都冷冰冰的，连心，都没了温度！
阿楚，在你心里，可曾有过我的位置？
“殿下！”穆宁珺披着落了一身雪花的棉袄大衣，站在他身后诧异地叫了出来。
燕洵回头，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和鼻子，惊讶而疑惑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穆宁珺笑了笑，“天太冷，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燕洵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似乎带了几分责备，冷冷说道：“天冷还跑出来，你这谎话说得也太没水准了？”
穆宁珺“噗嗤”一笑，眨着如星子般璀璨的双眼，极其认真地说道：“殿下，我真的是睡不着，出来赏雪的。”
穆宁珺确实没有说谎，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虽然冻得直打寒战，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兴奋得睡不着，这才大半夜的一个人出来闲逛。
“赏雪？”燕洵好奇地问，接着又惊讶地说：“穆姑娘莫非是没有见过雪？”
穆宁珺点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双眼黑亮，眉眼含笑，整个人在寒夜里看起来没有了之前的清冷，反而多了几分温婉动人的韵味。
她微笑着柔声说道：“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基本不下雪，更不会下这么大的雪。所以，小时候读到谢道韫的咏雪联句——‘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时候，就一直在想，飞絮一般的雪，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今天算是亲眼看到了！”
燕洵闻言，展颜一笑，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敬佩之意，“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穆姑娘既会弹琴，又会吟诗，看来是后起之秀，远胜这两大才女啊！！”
穆宁珺笑着轻轻摇头，“殿下谬赞了，我只是偶然看过一些诗词，此情此景借用一下罢了。怎么能够跟古人相提并论？”
燕洵摇摇头，微笑着认真说道：“我相信，你若是生在太平盛世，绝对是个才貌双全，风华绝代的姑娘。”
风华绝代？
穆宁珺听见这个词，微微一怔，之前，陆长羽和楚风也是这么称赞她的，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她自己清楚，风华绝代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要真正担得起这四个字，不知道要承受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苦楚。
陆长羽，陆长羽！想到这个名字，穆宁珺忍不住微叹，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每次一想起她离开阎罗谷那日，他头也不回的身影，就觉得心痛无比，满怀愧疚。她这条命是陆长羽救回来的，可是她却没办法回报他的恩情！
燕洵见她微微发愣，忍不住问道：“穆姑娘是想起了什么吗？”
“嗯，是想起我的一位朋友，他也曾说过和殿下一样的话。”
“哦？”燕洵微讶，笑道：“既然是穆姑娘的朋友，想必也是一位世外高人吧！”
“算是吧！”穆宁珺淡淡回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抬头看了看夜色，只见映着月光，白皑皑的照得王府里如同白昼一般，夜来的朔风又把这满地的残雪吹冻了，而墨染的天空中，半轮冷月在几片稀松的冻云中间浮动。
燕洵看着她的身影，白色的棉袄大衣，白色的披风，而那一头如墨长发也因为大雪的缘故，染上了一层洁白。从她身后远远望去，大雪纷飞中静静伫立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孤高清冷，全身散发着一股清逸绝俗的气质。
颀长挺拔的身影踩着皑皑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燕洵刚走到她身后，穆宁珺也刚好转过身来，四目相对，
“穆姑娘！”
“殿下！”
声音同时发出，两人都愣住了，随后不由得相视一笑，一起微微低下了头。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再次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都被这样巧合滑稽的对话弄得手足无措。
燕洵只觉得心里热呼呼的，夹杂着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算得上是默契吗？
穆宁珺却一直面色平淡，微微笑着，等着燕洵说话。
片刻后，燕洵才回过神来，温言笑道：“秀丽军的事，多谢你了！”
聪明如他，不用问都知道，处罚秀丽军的时候，以周晋的心思，是不可能说出那一番话来的，而事后宋恒一又告诉他，穆宁珺白天的时候去了校场，好像有事找他，他这才想到她。
穆宁珺愣了一下，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只见她收敛了笑意，微微躬身，柔声回道：“终究还是被殿下发现了。我之前承诺过，只为殿下出谋划策，不会干涉治军事务。现在宁珺违背了承诺，还请殿下责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