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段时间,朋友圈里中年人的话题开始火热起来。或许年龄相仿,与我一样都有群体焦虑的成分在里面。
中年话题,始于保温杯。因为保温杯可以承担起中年发福三高的标志性形象。当一个人每天捧着保温杯,并且细心的泡上枸杞、玛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夏天敢吹一宿空调,睡光板床的青年了。就像少年在成人礼后变成了青年,保温杯就是中年人的成人礼。
中年人难免营养过剩,除了凸起的肚子,脸上也不免泛起油光。这又引来另一个热门话题:油腻的中年人。如果说仅仅是脸上有点油腻,那其实还算不错。中年人的油腻可不仅仅是脸上,也不仅仅是肚子,而绝对是从脑子里泛出来的。
油腻的中年人,被生活的油腻越裹越厚。我们苟且于一日三餐的安稳,沉溺于牌桌、茶桌、酒桌的安逸,习惯了圆滑的生活、油滑的工作,失去了情怀,没有了斗志。我原以为这是一种成熟,也是客观规律,不知不觉间融于其中,不可自拔!
或许是机缘巧合,很多次来过东坡公园,可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留恋的是古运河,很少关注苏东坡。这次偶尔走进东坡公园一个古朴的展厅,这是苏东坡的生平事迹和艺术展,参观完后,意外的让我走近了一个有趣的灵魂,也让我在中年的迷茫中豁然开朗。
苏东坡,印象中一个豪放不羁的诗人。走近他的生平,才知道他虽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三十多岁起四处流放、颠沛流离、半生漂泊……
走近苏东坡,让我发现,人生不非得有油腻。有趣的人,能把旅途的艰辛,活出诗和远方,一生情怀,永不苟且!
02
王安石开始变法的两年后,三十四岁的苏东坡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而那时的王安石早已在神宗皇帝的庇佑下成了高高在上的宰相。他的奏折刚一交上去,他的弟弟苏辙,就被调离了京城。这一招,好像叫杀鸡儆猴。苏东坡是个有傲气的,不等人家贬他便自请离京,至此,他眼中的“平和世界”便宣告结束了。
杭州是苏东坡离开京城后的第一站,如果他能长留在这里,那么这个结果并不算坏。但是,他刚到杭州后不久就被调往了别处,调去哪了呢?密州,也就是今天的山东省诸城市。密州不比杭州。杭州,江南重镇,重要到北宋灭亡之后杭州就成了都城。
可密州在当时,却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而已。苏东坡的仕途又走了下坡路。密州不仅小,而且自从苏东坡来到这个小城的那年开始,蝗灾、大旱、洪水,像相互比着谁更会为难苏东坡一样,轮番出现。
这样不堪的岁月,往往会把一个人的诗意给消磨没了,但苏东坡不然,内心的忧伤和生活的困苦,他要用诗来记录。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
思念、牵挂、担心的滋味萦绕在苏东坡的心头,使这个中秋节也显得越发悲凉,苏东坡要用眼泪来应这个景吗?不!他告诉自己,也告诉天下人:人不能长欢,月不能长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又何苦囿于这一时的分别呢?你和我都好好的,今晚的月亮也好好的,夫复何求。这样一句话放在今天,大概就是“你若安好,便是月圆”吧。
苏东坡在密州时间并不长,但却在密州留下了震撼千年的词。也正是因为他的到来,使这个小城焕发出了诗意的光辉。
03
离开密州后,苏东坡的脚步并没有停息下来。经过了两年徐州知州的生活,他又来到了一个影响他此生命运的城市——湖州。如果没有接下来的那件事,我倒觉得,湖州与苏东坡其实是很相配的。
众所周知,最好的毛笔产自湖州,这对于苏东坡这样一个书画大家来说,不是如鱼得水了吗?另外,如果杭州是一个大家闺秀,那么湖州的山光水色便是一个小家碧玉。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条件,大概可以忘了之前的种种苦难了吧。没过多久,“湖州画派”便声名远播。
可苏东坡上任湖州三个月时,向朝廷递交了一封《湖州谢表》。这是一份官方文书,但苏轼毕竟是个文人,字里行间难免带一些个人感情色彩。然后,那些早就想对苏东坡下手却一直没有机会的新党人终于抓住他的小辫子。他们又从苏东坡的诗作中挑出认为隐含讥讽之意的句子,到皇帝面前告状。于是凭着“衔怨怀怒”“指斥乘舆”“包藏祸心”等几条罪名,苏东坡就被请回朝廷喝咖啡了。
杀与不杀,朝臣们因为苏东坡争辩了103天。但这一回,他的老对手,此时已经退休在金陵的王安石却上书为苏轼分辨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正直的人,只会较量,但不会陷害。也许是王安石的声援起了作用?103天后,苏东坡走出京城的大牢,打点行囊,准备去那个穷乡僻壤的黄州出任团练副使这个空职。这就是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
04
苏东坡在临终前写了一首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也就是说,在他的眼中,真正颠沛流离的岁月是从黄州开始的。确实是这样,之前的密州也好,湖州也罢,起码他为官一方,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到黄州之后,苏东坡一家人的衣食温饱已成了大问题,以至于他不得不带着家人去开垦城东的一块坡地以自给自足。“东坡居士”便由此得来。
遭遇诬陷、锒铛入狱、濒临杀头、降职被贬、食不果腹,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接二连三地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会愁得只剩下“愁”。并且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我都不相信他会一笑了之。苏东坡不是神,他也是人,自然也愁。比如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他想到了当年周瑜的“雄姿英发”,再看看如今自己的“早生华发”,悲从中来。
可是很快,他便从老庄哲学中受到启发,在忧愁中走了出来。
就是在写《念奴娇·赤壁怀古》这一年的七月,苏东坡与几个朋友再次泛舟于赤壁之下。几个人喝酒、赏月,不知不觉就哼起歌来,其中有一个会吹洞箫的朋友以箫声伴奏。箫声越来越悲凉,苏东坡就忍不住去问那个朋友何故如此。
朋友说:“来到这赤壁,我就想起了曹操。你看曹操当年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如今呢?他又在哪里?所以像我们这样的沧海一粟,能留下来什么呢?”
苏东坡抚了抚心绪,笑着说:“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总而言之一句话:活在当下,怜取眼前。他已经不止能宽慰自己,而且可以治愈他人了。这就是传唱了千年的《前赤壁赋》。
苏东坡刚到黄州,还作了这样一首诗。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初来黄州》
他自嘲一生都在为这张嘴而忙,没想到老来犯了错,险些亏了嘴。幸好,这黄州偏虽偏、穷虽穷,但是长江里的鲈鱼美、后山上的竹笋香啊。而且,他这个团练副使于国家没有什么帮助,却要国家发工资来让他买酒喝。
那些想都不愿再想遭遇,他却可以这样美滋滋地说出来,他的“吃”和的“诗”是一样的,透着一股豪放。
一般我们会用“茶饭不思”来形容一个人极度忧愁的状态。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困境中不思饮食,那你便是个俗人;但如果你在霉运连连的时候,依然有一副好胃口,你的肚子里,就有一个天下。苏东坡就是这样一个人。
05
几经辗转,在距上一次任职杭州的十六年后,苏东坡又来到了这片土地上。命运就是喜欢开他的玩笑,苏东坡在密州、徐州时,都曾有过抗洪的经历,算是宋朝的“大禹”了。可当他再次来到这个江南水乡时,面临的却不是发水,而是干涸。
是的,这个时候,美丽的西湖已经不像样子了。湖面因杂草淤塞而大面积缩小,已处在干涸的边缘。一旦西湖干涸,别说农田、水利、交通受牵连,连百姓的生活用水也成了问题。杭州,就成了一座废城。
苏东坡总是能认真对待命运跟他开的每一个玩笑,再玩笑着回应命运。在这种情况下,他下令招聘二十万民工全面疏浚西湖。深挖、拓宽,并把从河底挖出来的淤泥筑了一条长长的河堤,堤上修建六座石桥,以供讯时通水。没过多久,一泓碧水重现,六桥一堤的美景也跟着在美丽的西湖上出现了。后人为了纪念苏东坡,便把当时修建的长堤成为“苏公堤”。
苏东坡为杭州带来了生气和诗意,过年的时候人们都担猪抬酒给他送去。这两样都是苏东坡的心头好,但这酒好办,喝不了就留着,可猪肉时间长了就要发臭。苏东坡已钻研厨艺多年,这点事还是难不倒他的。
他把猪肉切成方块,烧得红红酥酥的,按照疏浚西湖的花名册,给每家每户送去,苏东坡的这一举动,让男神的形象在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人们给这道菜起名为“东坡肉”,很多店里多了一道头牌。
06
苏东坡一生被流放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偏远。苏东坡62岁时,乘着一叶扁舟,来到了他此生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海南儋州(今海南儋县)。据说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来或许是难以承受,但在他眼里,却早已算不得什么了。“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仅仅十个字,既有人生无常的心酸,又有随遇而安的云淡风轻。
到了海南后,当地州守为苏东坡建了一座房子,苏东坡取名为“载酒堂”。后来仍想发挥余热的他就在这里办起了学堂,普及文化知识,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来到儋州跟苏东坡学习。在宋代100多年里,海南从没出过进士,但苏东坡北归不久,这里就考出了第一个乡贡,难怪人们说“东坡不幸海南幸”。
流落到海南,他没有放弃自己,没有抛下诗意,也没有忘记美食。他发现了原来大海里可吃的东西比陆地上还要丰富。从前那些竹笋啊、鲈鱼啊、跟一种美食比起来,简直弱爆了。这种美食就是生蚝。
07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提到了一种人,可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种人叫做“古仁人”。
我认为苏东坡就是这种人。他在没有任何实质性错误的情况下,一再被贬,半生漂泊,却从未把内心里的怨与恨施加给这个世界。他在密州救灾,在徐州抗洪,在杭州筑堤,在儋州教书,他留给世人的,都是美好。而他自己所承受的,是丧妻,是失子,是报国无门的遗憾,是无人理解的孤独。
我又觉得他不完全是“古仁人”,因为“古仁人”是“进亦忧,退亦忧”的,苏轼当然也有忧愁,但他的不凡之处就在于他有一颗有魔力的心,能让忧愁幻化成诗。别人的苦难仅仅是苦难,而他的苦难里却开出一朵花来。苏东坡,用一生把别人的苟且活成了潇洒!
当越来越多的人惊觉自己开始逐步进入中年阶段的时候,难免梦中惊坐起。当年华不在,人生最大的一个筹码--"年轻"已经失去的时候,难免对未来的时光有些恐慌。
岁月是无法抵抗的,但走近苏东坡,他会告诉你:当年岁渐长的时候,让自己保持清爽不油腻,还是能做到的。
赏美景、尝美食、写美文, 一个有情怀的人,可以永不油腻!谨以此文致敬苏东坡。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北宋眉山人。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嘉祐二年(1057)进士,神宗元丰二年(1079)知湖州时,以讪谤系御史台狱,三年贬黄州团练使,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哲宗元祐元年(1086)还朝,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九年,又被劾奏讥斥先朝,远贬惠州、儋州,元符三年(1100),始被召北归,卒于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