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徐忠明
地点: 中山大学广州校区东校区
课题: 中国法制史
因为王小妮前辈写了《上课记》,我这个系列就叫《听课记》好了。
以此记录一些人一些事。
徐老师是上海人,普通话自有特色。自嘲自己这一代是糟糕的一代,书读得少,想读的时候没得读,然后现在教当代的学生,发现学生们都不爱看书了。看手机,看电脑。
(插播: 接受信息的途径不同,也许造成了另一代人气质的不同,不过,没必要因此彼此看不惯啊。这是俺自己想的,不是老师说的。)
水浒传,大概是他比较有心得的研究,用来讲解古代中国的法制观念,倒是恰恰好,不沉闷。由于我二十年前曾为水浒入迷,看过至少三个以上版本(七十回本,一百二十回本,一百五十回本,不同的出版社、点评本等),连同《荡寇志》都顺便看了,所以对他讲课当中信手拈来的细节很有共鸣。
例如,浪里白条为什么不肯卖鱼给宋江,因为太早了,鱼牙子还没来,说明当时的鱼市是有管理的,类似今天菜市场的定价员。谁说古代中国的私法不发达?只要有市场,就有契约,也就有私法。
又例如,武松为哥哥被谋杀取证的过程,以及公力救济不通而改私力救济的过程,说明当时的“王法”是公法,而自力救济是没有门路的普通人更理性的选择。走官方渠道,能免则免。这也是为什么普通平民“厌讼”的原因: 官吏太黑,不如自助!
再例如,根据仵作何九被称作“仵作行人”,徐老师考证道,这小说成书得在晚明,至少万历年间,仵作这个营生才被称作“仵作行”,被官府收编,成了“事业单位”……
水浒,说的是法外之徒的故事,为何如此有趣?就是因为当时,古代中国已出现市井社会,有商业发展的苗头,制度是跟随文化的发展而同步的。国外的小孩有海盗故事,咱们有土匪传说,同样满足了一些人的心理需求。何况,水浒所写的人情世故,到今天还顽固地扎根在中国大地上啊,算是真正的“本土资源”了!
所以我很反对说“传统的断裂”、“传统的消亡”,我们从来未加省察地活在传统中,哪儿断裂了,哪儿消亡了? 也许士大夫的传统断裂了消亡了,可是宗法制度、君臣父子、奴颜婢膝那一套,哪儿有减弱?——或者在现代教育覆盖的地方,它们收敛了一点点罢了,而多少人仍甘之如饴。
回到课堂,老师说,我们今天还探究五百年前的事,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个人理解为现实的需要: 历史作为一门学科的魅力也在于此: 我们学习关于过去的知识,不是为了显得博学啥的,其实是为了当下的自己。
所以我为什么要坐在课堂里听老师讲呢?老师作为前行者,必然掌握了一些我目力所未及的东西,这些未知,一直诱惑着我。
所以我会对一些自认为穷尽了真理的教法十二分反感。这样的灌输只显得灌输者在发癔症。鉴于我们都活在当代,有太多眼前的、身后的烦恼苦处,就不要添加癔症了吧。何苦为难彼此呢。
记第一课。
2018-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