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女婴抱回家一年后，有一天，村上来了两个一胖一瘦的漂亮女人，他们穿着皮鞋一进村就东张西望，好像是来掘宝藏的。

“你们谁家里有小孩呢？”对于漂亮女人的问题，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回答。走到玉兰老奶家门口，一对石墩吸引了漂亮女人的眼球，她们盯着石墩径直走进了玉兰老奶家。玉兰老奶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聚精会神的绣花，头一直低着没有注意到两个女人的来访，当她捏着针挑起线往头上别的时候，针尖不小心戳到其中一个瘦女人大腿面子上，瘦女人疼的呀了一声。

“你们是干什么的？”

“谁家有毛月娃子，我是打防疫针的。”

“你得是真的吗？”

“就是的，我是县医院来的。”

“那就走。”

玉兰老奶听了这话高兴的把针往鞋垫子上一扎，就领着“打防疫针”的女人朝我家走来。

“爱群，县医院派人给娃打防疫针来了。”

母亲一眼就识破了漂亮女人的诡计就说：“家里没有娃呀。”

玉兰老奶上了年龄想不来事，她直接把两个“打防疫针”的漂亮女人带到炕沿边上，女娃在炕上熟睡，嘴里还吹着泡泡。

“你家没有小孩，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孩。”

母亲说：“我娃不打防疫针，你们走吧。”

母亲说了这话，“打防疫针”的漂亮女人就扭头走了。

短短不到半个小时，计划生育的宣传车就突突突的开到我家门上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给母亲说：“你家里都三个孩子了，你是不是超生了。”

母亲说：“不是超生的。”

“不是超生的，孩子怎么能睡到你家炕上。”

母亲如实回答：“孩子是我捡来的，要超生费能成，查清孩子原因，我就给你交超生费。”

“你能交得起吗。”

“查清就能交得起，查不清就交不起。”

母亲问超生费多钱，一个女人说9850元。

“凭什么给我算9850元？”

“你是三个孩子。”

“第一个没超生，第二个就算超生了，我给你把超生费已经交过了。”

这些人张牙舞爪问什么母亲答什么，待在我家一直不走。

母亲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不管我从哪里来的，我就是管计划生育的。”

“那你不管生娃的人去？为什么要管我捡下娃的人”母亲说这话时脸色已经变了样，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在哪里捡下的？”

“我在石板村路上。”

“那你给我说谁能证明。”

母亲越看越生气，“你管计划生育的，我给你说人，你好好查清。”

女人待在家里不走，母亲实在没办法就说：“你把娃抱走吧。”

女人看了看娃，娃又黑又瘦，她不想抱娃，还一个劲的刁难母亲。

“你不抱娃我就走，反正把这娃捡回来，给老程家里添了很多麻烦了。”

管计划生育的那个人看见母亲要走，无奈的扭头上了车。

他们走了之后，母亲心里七上八下，感觉麻烦事又上身了。本来家里买了一只母羊，孩子刚刚有奶吃了，一家人高兴了没有两天，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早晨，母亲起来原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把大姐送到学校后，又把羊拉到老地方去放。母亲看见‘羊妈妈’确实奶水充沛，奶头胀的像两个红皮球。可孩子为什么这么命苦呢，买了第一只‘羊妈妈’，娃没有奶吃时，计划生育没找她，买了第二只‘羊妈妈’奶水这么多，计划生育就找上门了，母亲想了想，她真的要把孩子抱上走吗？能给孩子找到亲生父母吗？

母亲想着想着，计划生育的宣传车又开到门上了。母亲害怕把在门口玩泥巴的哥哥吓一跳，就赶快把羊往回拉，等走到家门口时，管计划生育的人正虎视眈眈的在门上等着。

“要想养娃，就抓紧交超生费吧。”

母亲态度非常强硬，“查清再给。”

此时此刻，我觉得收超生费的人真是一群土匪，因为他们个个张着大嘴巴扬言要拆我家房子。

母亲说：“拆都能行，查清原因再拆。”

“不查清就拆。”

“不查清怕是拆不成。”

这时候，有一个毛头小伙从人群中冒出蒜瓣一样的脑袋，挽起袖子准备拆房子，村主任看见后，从门里进来说：“娃就是捡来的。”

“哪里有人看见了。”

母亲说：“石板村一村人都看见了，发现最早的是我一个兄弟，他叫程金山。”

“土匪”听了后，喜滋滋的赶紧从包里掏出本，像挖到小宝藏一样记下了母亲提供的第一个目击者。

“还有哪里人见了。”“土匪”继续盘问母亲。

“瞿湾村那个书记，还有口口村那个吾琴。”

“那你给我带路，我们现在就去核实。”

母亲说：“我要管娃，娃还发着烧呢。”

有一个人不相信娃在发烧，母亲生气的说：“你不放心，就把娃抱走吧。”

没有一个人想抱，他们扭头走了。村主任在门口站着，他叫程怀学，母亲问村主任：“我把娃抱回来以后给你说过。”

“我知道这回事，我听见他们要拆你家房子，我赶快就往你家门口跑，你去派出所问去吧。”

母亲听了村主任的话，风一般的向派出所奔去，派出所所长叫戴明，他说：“你这媳妇，这年代你还敢拾娃。”

母亲说：“拾已经拾下了。”

所长戴明给母亲说好话：“你回去吧，计划生育是乡政府管，我问一下。”

“那就麻烦你给我问下乡政府。”母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给戴明所长说。

母亲回到家里不久，计划生育的宣传车又突突突的来了。

“赶紧交超生费的罚款。”

母亲问：“你们查清原因了没有？”

“这年头，谁还给你查原因，赶紧交罚款。”“土匪”咧着嘴说话时，嘴里叼的烟差点掉到了地上。

“9850元罚款，你是要我一家人命呀，我要去问乡政府。”

队伍中蹦出来一个“土匪”说：“问就问。”

“等我问清，你再拆我的房子抄我的家。”

母亲走到乡政府，院子里站着一名干事，他问母亲，“你找谁。”

母亲说：“我是郝村二队的，我去年拾下一个女婴，他们来问我要超生费，真是要我一家人的命呀。”

那个干事给母亲用手指，“那个就是领导的房子，今天县上上来领导就在那个房子里，你去问吧。”

母亲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民，不懂什么规矩，没敲门就闯进去，看见几个膘肥体壮的中年男人正在喝酒吃菜，一个人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母亲心里想：一敲门害怕他们给自己不开门。心想着，母亲就豁出去了。

“我去年拾下一个女婴。”

有一个人听了就急了，“你在哪里拾下的，就扔到哪里去。”

母亲说：“我把娃拾下一年多了，管计划生育的才来要超生费。”

另一个人推母亲，“快出去，快出去。”

母亲赖着不出去。

“你胡到哪日弄下这娃。”

“日弄娃也有过程的呀。”

“你到哪里拾下的，就扔到哪里去吧，快走吧，走吧。”

那个人把母亲一推，母亲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你为什么不查扔娃的人，要查我这拾娃的人呢。”

他们推着让母亲往出走，母亲没讨下公道，扭头就回家了。

计划生育逼，家里也逼，母亲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每要一次超生费就被父亲毒打一顿，母亲早晨起来，正准备给娃放她的‘羊妈妈’时，这群“土匪”又来了，母亲心想，你们帮人就不讲公道呀。

“你们走吧，超生费是给你们没有的，我看你们不是要超生费，是要我命来了，我在你们跟前讨不下公道，我把孩子抱到县上民政局去。”

母亲真是天真，她以为自己把孩子抱到县民政局就能讨下公道吗？“土匪”不走，他们以为母亲说的这话是假的，母亲跑到老四太爷家叫来老四太爷。

“四爷，您今天给我把儿子照看下，我把小女儿要抱到县民政局去。”母亲给老四太爷安排好，就用棉被把黑瘦黑瘦的女娃裹着搭车去县民政局讨公道。

“同志，我拾下这个女婴能不能领养。”

“你有儿有女吗。”

“有。”

“有你为什么要拾？”

“我不拾，娃就冻死了。”

民政局的同志问母亲：“你有多大年龄。”

“我26岁。”

“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拾这。”

“我不拾娃就没命了。”

“人家母亲父亲都把她能扔了，你给你拾下，我给你办不成领养证，你重新想别的办法去吧。”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可想了。”三九寒天，一行行热泪刚出眼眶就在母亲脸上凝结成了冰雕。

“谁给你敢办这手续呢。”民政局的同志坐在火炉旁抿着茶云淡风轻的说。

母亲再三请求，还是没有人愿意给她办领养证。于是，母亲抱着娃哭着从民政局门里出来了。母亲心想怎么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呀，有一个老奶奶过来问，“你把娃抱到民政局门口转来转去干啥。”

母亲一听老奶奶说这话，难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母亲给老奶奶把情况说明后，老奶奶嘬着嘴说：“你把娃放到民政局门口去，这年头谁还给老百姓讲道理呢。”

母亲实在放不下去娃，老奶奶说：“娃，计划生育这么紧，你多养一个娃，就要你命呢，你说你家里不同意要娃，你就放到民政局门口去吧。”

母亲心想娃才一岁坐不住，她就把娃靠着墙角角放下，民政局同志进来出去，就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似的，女婴哭的都没有声音了，母亲坐在地上哭着，老奶奶看母亲可怜的样子就说：“快走吧。”

母亲心里就像刀子戳一样，好长时间过去，还是没有一个人抱娃，母亲二话没说上前就把孩子给抱上走了。

回到家里，母亲又挨了一顿毒打。从那天起，母亲过着心跳眼颤的苦日子，我家大门一直锁着，一听见宣传车的突突声，母亲就敏感的翻墙把孩子抱走了，每天在别人果园里过着躲避的日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不敢脱衣服，害怕收超生费的人来了。

有一天，“土匪”又悄无声息的来了。他们知道母亲翻墙，就站在地上看着。邻居胖囡囡看见后，赶紧把她家门关上，从她院墙上把孩子先抱过去，母亲再从墙上翻过去。母亲没有走成果园，“土匪”知道母亲在果园里躲藏，就一个果园一个果园挨着找，母亲把娃抱上，一路跑到姑姑的村子，母亲抱着孩子，孩子哇哇哭着，母亲也哭着。

孩子哭的饿了，母亲出门的时候跑的急，没有给娃带奶瓶，一个过路的人能认识母亲。

他问母亲：“你把娃抱到这沟边上哭哩干啥。”

“计划生育追我。”

那个人回去告诉了姑姑，“你弟媳妇把娃抱在沟边子上哭着呢。”

姑姑听说后就跑来了，母亲见到姑姑哭的更加难过了，姑姑让母亲去她家，母亲说她不去。

“他们也会找到你家来的，姐，你知道谁家里有小孩吗？赶紧给娃找些奶吃。”

姑姑为人善良老实，她带着母亲从沟边上一直溜着走，不敢到村中间去，找到一家有个女人正好给娃喂奶，姑姑就给喂奶的女人说了下，母亲给娃吃饱了奶，娃顿时就止住了哭声。

姑姑问母亲：“你吃了没有。”

母亲说：“吃了。”

“你出门这么早，上哪吃了。”

“兜子里装着馍。”母亲说。

其实，姑姑家离自己村口很远很远，母亲根本就没吃饭，她害怕姑姑给她带饭，又担心传到奶奶耳朵里去，母亲又会挨一顿毒打。

母亲在沟边子上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娃还是坐都坐不住，母亲心如刀绞，她心里想了想，准备把孩子抱到外婆家里让娃好好吃饭。谁知道，仅仅过了两天，宣传车又追到外婆家里，宣传车上的大喇叭里正高声呼喊：亲戚包庇孩子罚款更多……

来回就这一句话，一直循环播放着。

母亲一听，她又要连累外婆了，母亲自言自语：“抱回自己家里吧，要杀要剐随便。”结果一回家，母亲就被逮住了，这次“土匪”没有大张旗鼓的开宣传车来，而是改变策略步行，悄悄的捉母亲，刚走进家门，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他们张口就说：“交超生费。”

暴脾气的父亲当着“土匪”和我们的面，把一碗热饭就从母亲脊背里倒下去，母亲穿的衣服正好带着拉链，她把拉链往下一拉，衣服就撂到地上了，收超生费的人一看就扭头走了。

每天母亲都要被父亲毒打一顿，母亲承受不住了，她决定要离婚。母亲委屈的跑到了书记家里，“国强为这娃把我每天往死的折磨，离婚算了。”

村书记给母亲一直说着宽心话，倔强的母亲非离婚不可。书记知道母亲和他媳妇关系一直好，就给她媳妇使了个眼色，自己像个老鼠一样溜出了门。

书记媳妇一个劲的给母亲说好话，“你两个娃长的那么心疼，你准备离婚到哪里去呢，国强是在气头上才打你，9850元能拿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