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不谈文艺,谈道德。
如果要我们在《诗经》里挑选最美的一句诗,你会选哪句呢?我想总不过是这些,如: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国风•秦风•蒹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诗经•国风•郑风•子衿》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经•国风•王风•黍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国风•邶风•击鼓》
顺着这些在我们看来清新美丽,又略带着淡淡感伤的诗句,若把《诗经》化到这种文学范畴,被文艺青年们追捧热爱的路子上,大概是会碰壁的。若是以为《诗经》都很美,大概也是会失望的。
《诗经》分“风”“雅”“颂”三个部分,《风》是周代各地的民谣;《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又分《小雅》和《大雅》;《颂》是周王室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上面我们觉得美好的诗句在整部《诗经》里其实并不多。《雅》与《颂》里,多半是很难读的带着政治味道的诗句。
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又曰:“不学诗,无以言”,思想纯正这个好理解,但是不学诗,就不能讲话了吗?这个怕是很多人都不好理解。
在孔子生活的时代,诗是贵族社会社交的语言,是必备的技能,不学诗的人真的是“无以言”,只能和市井小民为伍,是非常有失君子体面的。
孔子亲子编订《诗经》,如此重视,他看重的绝不是我们今天理解的诗歌的文学性,而是它作为一种辅助教化工具的道德性。
中国自古以来重视“诗礼传家”,用的就是诗的教化功能,传统的诗歌绝不是要培养李白那种豪放不羁的诗人,不是要放纵,而是要约束。
儒家理想中的知识分子,首先应该是一个“政治人”,其次才是一个文人。所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世说新语》里记载过这样一段:谢公因子弟集聚,问:“ 《毛诗》何句最佳?” 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 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东晋名臣谢安问侄子谢遏(谢玄)《诗经》里哪句最佳,谢玄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说:“‘訏谟定命,远猷辰告。' 我觉得这一句很有雅人的深远志趣。”
谢玄的答复代表着绝大多数年轻人的品位,无论古今。可谢安的那句“訏谟定命,远猷辰告”我想绝大多数人都是欣赏不了的,但,谢安那样一个大人物,不仅是当时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也是第一流的风雅人士,他那样讲一定有他的道理。
“訏谟定命,远猷辰告。”出自《诗经•大雅•抑》,意思是说:把国家的大政方针通报出来。传说这是卫武公讥讽周厉王并用以自警的作品,卫武公作这首诗时已是95岁的高龄,这把年纪还在忧国忧民,以谢安的身份、威望,表彰认可卫武公这样的诗,才是得体的,才是:“政治正确”,如果他赞同谢玄那种纯文学的眼光,反而“有失体统”。
我们今天读古诗,基本都是从文艺欣赏的角度来读,所以很容易忽略古代社会里那种最有正统色彩的诗学观念。而《诗经》之所以有那样高的地位,很少程度是因为它的文学意义。
(无戒365训练营第4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