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无极镇,是一个镇子。
煤油灯、水井、马车、偶尔会出现的一两家小商铺……
就连这里的白云在蓝天中运行的轨迹,水流在山石中溅起的水花,都没有太多的新意……
无极镇认真地诠释着一个词
——普通
当然,这里生活的人,也不例外。鸡鸣而起,可能天还没亮,可能那个时候还没事可做,但是无极镇的人就会那个时候起来,即使只能对着炉灶里的柴火瑟瑟发抖地发呆……
可能无极镇的鸡是全世界最有尊严的鸡了吧。
1
“布吉岛”
布吉岛 是这个镇子的一员,每天都机械地生活着,不会有大喜大悲,有活就做,没活就呆着,要不就睡觉。他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严谨地践行着自然中一个见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叫做规律。
他们就像规律一样无情,但也像规律一样自然。说不上好,还是坏。
但是这一切,都被一件事情打破了。
上面派了人来管理镇子。
现在土地不够了,又要种粮食,又要种牛羊,又要种花草,还要种楼房,现有的土地,有点脱襟见肘了。
于是,在一次土地扩大会议上,终于有一个弱弱的声音,不确定地说:“好像还有一个镇子……叫无极。”
于是,无极镇不再是被遗忘了,但也开始不自然了……
因为,它和这个世界的欲望,产生了联系。
无极镇的第一任镇长,风风火火地上任了。
2
“常矛”
新任镇长 叫常矛,但是以前同单位的人,总是嘲笑他【长毛】。
“长毛,帮我倒点开水呗,诶你说,你爸妈为啥给你取这个名字呀……”
然后引得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笑出声来。
常矛知道自己不受尊重,刚开始还努力工作,想通过成绩取得大家的信任和认同,但是越来越看不到希望的前途,让他的火焰,一点一点被吞噬。
而这次单位人事变动,他了解到一个被遗忘的镇子需要镇长。这个消息,让他的草原,又燎起了星火。
于是常矛二话不说报了名。当然,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此时,站在一大片密林面前的他,还是皱起了眉头。这地方看上去鸟不拉屎的,能发展吗?果然人事局的那帮老油条,还是坑了自己,嘴上还说着这个地方很受领导重视,只要有成绩会升迁很快的屁话。
想到这儿,新任镇长使劲朝着似人似畜生踏出来的路啐了一口口水,心里暗骂了一声。
不过常矛被压抑怕了,至少来到这儿,不必再看办公室里其他人的脸色,自己在这儿,也应该算得上是一个领导吧,于是,常矛鼓起了勇气,朝林深处走去。
越走常矛心里越高兴,他惊喜地发现,这些撑破天空的树,是一种珍稀的树木,在外面的价格已经炒地跟这种树木的高度一样了,而这里,竟然有这么多……这还不算,他还发现,这个地方,受群山环抱,而这里的山,材质极其珍贵,拿出去买,也是价格不菲。
常矛一路走来,眼睛都在发光,终于走到毫无生气的镇口,常矛忍不住仰天大笑。
他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时候,来了!
3
“秘密”
布吉岛最近很苦恼,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和之前不一样了。
新来的镇长,采取了一系列的动作,什么建立安保系统、完善行政制度、发展经济……这些都是以前自己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一辆辆几人高的大黄房子“隆隆……”展示着它们的威风,许多没见过的陌生面庞也涌进无极镇,手上还提着许多他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无极镇搞的好不热闹。
更可恶的是,新来的镇长在镇民大会上说,大家的文化水平不够,需要学习,知识才能使人进步,进步才能使人走出深山。
可布吉岛根本没有想过走出深山……
常矛为了显示帮助大家学习文化的决心,给镇上每家每户发送了一本汉语词典。
而此时,布吉岛正拿着那本红艳艳的汉语词典,发呆。
翻开和不翻开,竟然在他心里开始了争斗,最后,不知到底是好奇,还是其他东西,他随意翻了一下词典。
而一个词,便像命中注定一般印入他的眼帘——秘密。
常矛最近很是得意,在他眼中,无极镇完全就是一个没有开化的远古部落,什么体系,什么制度,统统没有,这让他没有限制,这里的管理体系,都是他说了算。
常矛正醉醺醺地走在密林中,他眯着眼,这里的空气让他觉得很惬意,近段时间,常矛经常外出,和木材老板,石材老板们谈生意,谈投资,请客吃饭不甚阔绰,常矛没钱,他的钱全部来自这里的绿,这里的青,也不用记账,只需要象征性地明面账目就可以了,常矛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过得这么张狂。
“哼哼,那些杂毛,不知道他常矛爷爷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啦,哈哈哈……”
布吉岛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走在街上,不再像之前那样无生无气、眼神木讷,他见一个人,就对着人家傻笑,然后对着人家说:
“我有一个秘密……”
大家被说的烦了,便淡淡地问一句:“布吉岛,你有啥秘密呀。”
布吉岛说不出来,但他还是望着询问他的人说:“我有一个秘密。”
一天、两天还好,布吉岛每天都这样,大家都以为布吉岛疯了,但又觉得不以为然。
只是无极镇终究是个小镇,这件事情,很快被镇长常矛知道了。
“常镇长,咱们镇最近出了件怪事您知道不?”董秘书整了整文件,谄媚地跟常矛说到。
常矛斜躺在他的太师椅上,闭眼享受着,他的这个椅子可有些名堂,靠背能够帮助按摩他的背部和颈部,是个高档货,是一个建材老板为了得到常矛手中的项目而送给他的。
常矛听后,鼻孔里哼哼:“无极镇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怪事?说来听听。”
董秘书暗自皱了一下眉头,继续说到:“听说最近一段时间,镇里有个叫布吉岛的人,逢人就说,他有一个秘密,大家都以为他疯了,您说好不好笑……”
常矛慢慢抬起了眼皮,看似随意散射的眼光却投向董秘书,身体向前窜了窜,左脚从右脚上放了下来,又将右脚放到了左脚上,问:
“秘密?”
“是呀,就是秘密,听说他见一个人就这样说,见一个人就这样说,每天都这样,您说他不会 是疯了吧……”
“呵,应该是疯了吧…”常矛又闭上了眼睛。
落地钟的滴答声在房间里盘旋着,离下班的时间还有一点时间。
正当董秘书准备给常矛打招呼准备下班时,常矛坐直了身体:“董秘书,今晚八点,给我约见那个布吉岛。”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办公室。
布吉岛这段时间有点兴奋,因为他感觉自己和平时的生活不一样了,具体有什么不一样他不清楚,不过好像是因为那本红艳艳的小册子带来的,他突然想要把这种不一样分享给其他人,这种欲望止不住地涌向他的大脑,日复一日。
不过今天他突然收到了镇长的邀约,他很想给镇长分享自己的这种兴奋,于是他去了。
见面地点在镇中最显眼建筑镇长大楼的一个僻静的小房间,虽说是小房间,但是布置地甚是精致,家具彩电一应俱全,其中一个独人沙发上,常矛正翘着二郎腿,轻轻地喝着手中的铁观音。
董秘书领着布吉岛来到地方后,便示意布吉岛进去,自己站在门外不再有动作,这是常矛的交代,布吉岛看了看董秘书,莽莽地推开了大门,常矛没有看他,还是喝着手中的茶。
“坐。”
布吉岛走到常矛旁边的沙发,坐下了。臀部传来的柔软让他惊奇——这是啥!不由得对着独人沙发摸来摸去。
这时常矛才抬起了眼皮,看着好奇的布吉岛,嘴里轻蔑地笑了笑,做出了一副很和蔼的样子,说到:
“布吉岛?”
“嗯。”
“听说你最近得到了一个秘密?”
布吉岛突然兴奋起来,
“对对对,我有一个秘密。”
常矛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声音
“啥秘密呀?”
布吉岛愣了愣,接着继续傻笑。
“我有一个秘密…”
“嗯,我就是问你是什么秘密。”
“我就是有一个秘密……”
常矛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极速地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细细地押了一口茶,说到:
“好吧,这样问,这个秘密是关于谁的?”
布吉岛又愣了愣,转而指向常矛,
“你的。”
“什么!我的?”
布吉岛点点头。
常矛收起了面容,笑了笑,
“说吧,我的什么秘密呀?
“就是你的秘密……”
“我让你告诉我,是我的什么秘密!”常矛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和谁交流没这么费力过。
“就是你的秘密……”布吉岛重复着
常矛压低身体,死死盯着布吉岛。
“说,我的什么秘密,说出了我让你钱去娶老婆,不说出来我让你蹲大牢。”
布吉岛知道什么是大牢,他的眼神里闪过恐惧,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碰——”
桌上的茶杯在地上摔地粉碎,常矛气冲冲向外走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董秘书,把这个布吉岛关起来,就说他因有案情不上报被执法机关暂时拘留。”
告示发出的第二天,无极镇沸腾了。
无极镇虽然木讷,但对于原本生活在这里的居民,知根知底,这时候突然听说最近有点傻的布吉岛被抓起来了,这些原住民爆发了不符合他们气质的躁动,本来对万事无感的人们反对政府给出的模糊不清的说法,大家饭前饭后都聊着这个话题,无极镇开始有了一个东西
——舆论。
“常镇长,最近无极镇的居民们很躁动,他们要求我们给个具体说法,原因就是我们关了布吉岛。”
“嗯……先不管,那边有进展吗?”
“还……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尽可能地问他了,甚至用了灌水,但那小子嘴跟厕所里的屎一样硬,一直说自己有个秘密,但是什么秘密死活不说出来……”
“蠢货!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三天,如果三天再问不出来,放人,你辞职吧……”说完,常矛走掉了。
三天后,布吉岛从小黑屋里走出来,他头发似鸡窝,眼神呆滞,满脸胡茬,几天仿佛老了十多岁,脸上隐隐还有青紫的痕迹。布吉岛不明白,自己好好过日子,怎么遇到这样的飞来横祸。
布吉岛边走边想,越想越气,想起董秘书走之前咬牙切齿警告自己不要说出去的丑恶嘴脸,布吉岛一咬牙,一狠心,将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全说了出去。
这一下,像是捅了蜂窝篓子,无极镇的人民,全炸开了。
布吉岛又被抓走了。
理由是传播不实信息,损坏政府形象。
无极镇的人,全然不信。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们:“有冤情,就上报。”
于是通过这个神秘人,一封联名举报信,被寄到了上一级的人民法院,法院开始了立案调查。
常矛最近很慌张,喝粥能够喂到鼻子里面去,他纵容自己太久了,也放松警惕太久了,没想到却在这个地方吃了大亏,听风声讲,无极镇的事情,已经被上面知道了,布吉岛的事小,挪用公款的事大,常矛最近也是脚不沾家,不过这次,请吃饭的人,就不再是大老板土豪了……
“威哥,您看以前咱们在单位里面,我最敬重的人就是您,能力极强,现在小弟这点破事,得劳烦一下老哥您……这是金丝楠的根雕,小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叫威哥的中年人看也不看常矛推出的那个精美的盒子,手指敲着豪华的饭桌面,有点为难,
“长毛啊,不是我不帮你,你看你的镇长怎么做的,竟然让这种消息传到上面了,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的关系,也不好疏通啊………”
“威哥,都怪我,这个消息控制没做好,我怀疑是我之前的秘书,因为被我辞退了,所以想要害我……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您,这样吧,我再给你100万,作为疏通费,还希望老哥您,能够多帮帮忙啊……”
走出了饭店,常矛走向了自己的车,一拳头砸在了车的横架上,也不管手指的疼痛,因为肉痛让他也不在乎这些了。
“哼,罗威,今天你吃进去的,老子迟早有一天要让你吐出来!”
人的注意力总是容易分散的,可能张家的媳妇嫁了,李四的儿子死了,都能让他们,忘记一个叫布吉岛的人,以及与之相关的事。
在一个阴森森的牢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常矛,一个是布吉岛。此时的常矛,就像地狱里面来的恶魔,猩红的双眼,有些散乱的头发,对着布吉岛不停地咆哮着:
“说,跟老子说,你到底知道我什么秘密!”
此时的布吉岛,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样了,12月份的天气,身上只有可怜的几根布条,超低的温度已经让他有些不省人事,眼中散射的,还有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仿佛这个世界,也没有办法帮助他。
“说!”
一根鞭子抽在布吉岛的身上。
“还不说是不是?”
找威哥之后,常矛算是避了一阵风头,不再招摇做事,但是布吉岛一直在他心中是个梗,他觉得这个秘密不说出来,自己永远不会安心,他对于布吉岛恨之入骨,他认为自己的财富被别人夺取,都是因为这个人,而且,这个人软硬不吃,硬是不说秘密是什么,上面的压力和民众的舆论,让常矛走在崩溃的边缘了。
“快跟老子说,你不说,我让你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常矛新换的秘书急急跑来
“常…常镇长,不好啦,检察院的人,来了…”
常矛一听,脸色惨白。他觉得天地在这时就像太极,迷幻而美丽,他定了定,看向了奄奄一息的布吉岛,眼神逐渐冰冷……
这个世界的人,在一年年末的时候,都会有团圆,有欢聚。每个人在这个时候都想要回到温暖的家,聊一年的辛酸苦辣,聊来年的祝福展望,大家累了一年了,要好好休息一下。
幸福的烟花炸裂在深邃的黑夜里,带着每个人的祝福,一现,然后消散,这样反转重复,这样欢愉的氛围,就像瑞雪,将世间的苦难,深深地掩盖住,埋在地下。
新年的第二天,无极镇出了一个大新闻。
镇长死了,死因是上吊,排除他杀。
同一天被发现死去的还有无极镇原住民布吉岛,同样是上吊,但是被发现时,已经是遍体鳞伤了,施暴者令人发指。
同时,在布吉岛身旁的地板上,有一本红艳艳的小册子,小册子是翻开的,上面赫然有一个词语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