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那场大洪水，对于许多三十岁以上的人来说都应该记忆深刻。

我们家那时候住在澧水（北入洞庭湖，离长江不远）边上，在那年夏天经历过大搬家，也眼见过澧水上漂浮着一具具尸体，顺流而下，也听说了几十公里外的澧水大桥下，许多人抱在木头上抓住桥墩，桥上的人放下绳子救人，但救上来的很少，更多的是被冲走，或者直接被巨大的洪流撞在桥墩上，实在悲惨。

洪水退去之后的好几年里，每年清明节在防洪堤外的荒地上，都有许多人随便找个地方烧纸上香。那些被洪水夺去生命的人大多都找不到尸体，他们还活着的亲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祭奠亡魂。

一 洪水来临

洪水是从6月份开始的，长江中下游各地都是暴雨连连，鄱阳湖、洞庭湖水系水位相继超过历史最高水位；7月份，主要雨区移至长江上游；7月下旬，中下游地区再次出现大范围强降雨。

连续不断的大暴雨开始导致长江沿岸洪灾频发。8月初的时候，湖北境内的嘉鱼县簰洲湾和合镇垸相继出现防洪堤溃口，十多万人受灾。随即两千多名军警投入救援，在抢险过程中有十九名官兵献出了生命。

面对来势汹汹的洪水，民间也开始行动起来。当时防洪堤附近的人家，每家每户出一个成年男丁，二十四小时轮流不断地在堤上巡逻。一旦发现有孔洞（多是老鼠洞）漏水，就要及时堵住，否则流水不断侵蚀将洞扩大，最终将导致大堤决口。

当水位达到预警高度的时候，各个村镇开始纷纷动员民众往高地转移，有条件的投靠亲戚，没有亲戚可投的就找个高点的山坡搭个简易棚暂时住下来。

路上全是独轮车和板车，每个车上面就是一家人的全部生活用具。由于形势紧急，粮食只能带上一小部分，而桌椅和床都用绳子绑在一起后留在家里，人们只能期望万一洪水进来后，这些串在一起的家具能够抵挡住冲击，并在洪水退去后可以顺利找回。在灾难面前，这种朴素的行为显得即无奈，又昭示着人们的坚强，对生活永远充满希望。

在转移的路上，当看到防洪堤外随着洪水飘流的各种杂物和垃圾，以及肚皮肿胀已经死掉的家禽家畜时，所有的人心里都满是沉重。

在安置地，大人们教导着小孩子们不要乱跑，“如果洪水进来了，就往树上爬。”

那时候才十来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渺小，感受到危险离我们是如此之近。但当看到几乎是彻夜不眠守护我们睡觉的父母时，又感受到许多温馨。

二 荆江分洪区

到8月中旬，长江北岸荆江大堤的水位已经涨到了45米，达到了荆江分洪的上限水位，这导致大堤后面的整个江汉平原都岌岌可危，荆州以及下游的重镇武汉都直接暴露在洪水的威胁之下。

按照规定，这时候需要打开荆江分洪区的闸门，进行泄洪分洪。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整个分洪区都将被淹没，而这个分洪区内，当时居住人口达三十多万。

荆江分洪区建设于1952年，位于公安县境内，总面积1358平方公里，占据了半个县的面积，有效泄洪容积71.6亿立方米。

分洪区建好之后的第三年，长江流域就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当时沙市的最高水位达到了44.38米，即将突破44.67米的保证水位，为保大局，于当年7月22日开闸放洪，整个分洪区淹水深七到十米，淹水时长三个月。

到了1998年，分洪区再次迎来考验。三十三万人连夜转移，二十吨火药已经埋到了北闸拦淤堤下，只待令下，便破闸放水。千钧一发之际，当时的抗洪前线总指挥温副总理顶住了压力，没有下达开闸命令。

最后分洪区洪峰水位达到45.22米后开始回落，整个分洪区的财产得以保存。可以说，为抗洪大业，分洪区的人民是作出了巨大牺牲的。

三 洪水结束

在洪水开始后，国家防总和水利部先后派遣多个专家组赶赴长江流域各省，以提供抗洪技术支持。

部队也纷纷开赴前线，上至将军，下至子弟兵，纷纷战斗在抗洪第一线。

8月中旬九江决堤，一万多名战士奋战五昼夜，筑起一道四公里长的拦水坝，堪称奇迹。许多人都是奋不顾身跳入水中，用身体来抵抗洪水对沙袋的冲击。

在这次突击筑坝中，面对喷涌而入的洪水，年近六旬的董万瑞中将不仅留在大堤之上坐镇指挥，还亲自跳入水中帮忙抵挡洪流。其子当时任某部排长，和其在同一个大堤上抢险，父子皆英雄。

到了8月下旬，长江上游迎来第八次洪峰，这也是最后一次洪峰。由于葛洲坝和隔河岩水库的作用，这次洪峰对下游没有造成多大影响。此后，长江中下游各个地区的水位便开始全线回落。

9月初的时候，长江干流各河段开始恢复通航，到9月7日，长江全线航运均恢复。这也标志着肆虐了两个多月的大洪水正式结束。

这次洪水一共造成2.23亿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达1666亿元。

四 历史影响

1998年的洪水，历史影响也是巨大的。

此次洪水暴露出了许多腐败问题，决口的九江大堤就被朱骂为“豆腐渣工程”，此后中央加大了反腐力度。

洪水也暴露出了长江流域长期围湖造田、乱占河道对生态造成的巨大破坏，这些行为一方面导致大量湖泊面积萎缩甚至消失，蓄洪能力降低；另一方面导致森林减少，水土流失严重，当洪水来临时影响了抗洪能力。

因此洪水过后，长江流域开始大规模实行退田还湖。

另外两个影响很大的举措是平垸行洪和移民建镇。

平垸行洪是将一些阻碍洪道的堤坝平掉、居民移走，相当于给洪水让路，以减轻水势。

移民建镇则是将居住地低于特定水位线的居民迁往高海拔的乡镇，这个方案从1998年开始在长江沿岸各省逐步实行，总共迁移了245万人。

我们家当时也在迁移之列，于2002年从澧水边上迁到了四公里外的镇上。这次移民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存方式，许多人放弃了收入微薄的农事，转去城市发展。

如今距离那场大洪水已经过去22年，但仍会时常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和那些在洪水中家毁身死的人相比，我们无疑是幸运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对这场灾难缺乏悲痛之情。

当眼睁睁看着那些在水面上挣扎的人，消失在洪流里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内心里的悲凉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只希望在后来的岁月里，那些幸存的人们，重新有更好的生活，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都已早日忘却悲伤。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十里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