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条(《答顾东桥书》之五》原文节录:
来书云:“所释《大学》古本谓致其本体之知,此固孟子‘尽心’之旨。朱子亦以虚灵知觉为此心之量。然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
“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此语然矣。...朱子以“尽心、知性、知天”为物格、知致,以“存心、养性、事天”为诚意、正心、修身,以“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为知至、仁尽,圣人之事。若鄙人之见,则与朱子正相反矣。夫“尽心、知性、知天”者,生知安行,圣人之事也;“存心、养性、事天”者,学知利行,贤人之事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者,困知勉行,学者之事也。
今以“尽心、知性、知天”为格物致知,...几何而不至于“率天下而路”也?...吾子所谓“务外遗内,博而寡要”者,无乃亦是过欤?此学问最紧要处,于此而差,将无往而不差矣。...
根据王阳明是说法,致知之知乃是心的本体之知,这与孟子的尽心说相吻合,朱熹在《中庸章句·序》里说:“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即心的本体的知就是本心。顾东桥说,然而,“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
“尽心”,即纯乎本心。
王阳明答复说,“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这句话完全正确,但根据语境,顾东桥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对这句话的内涵还不完全理解。
朱熹认为,“尽心、知性、知天”属于知,是格物的目的,“存心、养性、事天”就是诚其意、正其心、修其身,属于行,能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就达到了仁知的极点了,这是圣人的境界。
王阳明的看法正好相反,他认为“尽心、知性、知天”,“生知安行”,是圣人的境界;“存心、养性、事天”,“学知利行”,是贤人的境界;“夭寿不二,修身以俟”,“困知勉行”,是普通人的治学之路。
为什么呢?
心的本体是天性,天性的本原是天理。尽其心(纯乎本心),即尽其性(纯乎天性)。《中庸》云:“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至诚之人才能尽其性。“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知天之知,是掌握、管控的意思,同知州、知县之知,知天就是整个天下都在掌握之中,就是与天合一的意思,并不是可以左右天地的运行。这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所以“尽心、知性、知天”,“生知安行”,是圣人的境界。
之所以说“存心”就是还没有达到“尽心”的境界,所以需要不断存养,不断存养一直到不需要存养了,天性完全纯粹了,就是尽心。“事天”是以卑事尊,还没有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上天犹如父母,时时存孝敬之心,所谓事天则时时存养天性。所以说,“存心、养性、事天”,“学知利行”,是贤人的境界。
所谓“夭寿不二,修身以俟”,就是不管生死,努力按照圣人的教诲去修身。虽然不管生死,但其实没有抛却生死之心,人心还没有达到一心为善的地步,只是信念比较坚定。存心养性者能够一心为善,偶有私欲产生就自觉地存养天性本心,“夭寿不二”还没有这种自觉,需要依靠圣人之教从外面而不是发自内心地去规范自己的言行,是勉力而行,最后能达到什么境界,自己不清楚,唯有等待天命的安排,但也是一种主动的进取行为,有主观进取之心,所以是“立命”,“立”就是从无到有,建立、创立之义。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夭寿不二”者还不能知命,所以努力“立命”,困知勉行。
孔子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这一阶段属于困知勉行,五十而知天命,贤人的境界,至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天人合一,尽心知性知天,是圣人的境界了。
王阳明说,朱熹贸然将“尽心、知性、知天”作为格物的目的,从地板一下子就到天花板,让初学者一步登天达到圣人的境界,初学者必然会茫然不知所措。正如孟子在《孟子·滕文公上》所说的那样,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各人有各人的本分,如果要求每个人都尽善尽美,那天下人岂不要都累死而无功。
王阳明说,这就是朱熹格物致知之说的弊端,治学的第一步就走错了,那么今后步步都会错。王阳明指出,这就是顾东桥所说的“务外遗内,博而寡要”的时敝,这正是他不惧天下人非议耻笑,不顾生死刑罚,喋喋不休宣扬其主张的原因。
顾东桥说“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王阳明也说“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可他们各自的意涵并不一样,首先是“格物”的含义不一样,其次,成圣的路径也不一样,在王阳明看来,治学的路径有三种情况,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格物致知,尽心知性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