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病时的阵阵抑郁之感,叫人仿佛坠入不见半分光亮的深夜;随后升起的危险的快感,却又令人心醉神迷。——佩里(躁郁症患者)
1890年7月,37岁的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文森特·梵高开枪自杀。
1941年3月,英国意识流文学代表人物弗吉尼亚·伍尔芙用石头填满口袋,沉湖自杀。
1961年7月,美国作家欧内斯特·海明威用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几位“疯狂的天才”都患有狂躁抑郁症(简称躁郁症)。这是一种精神病,患病的人情绪起伏如过山车,高低串行猛烈,并可能伴有暴力倾向。
患上这种病的人并不限于天才。据统计,在1949年,美国住院的病人中,有55%以上是精神病患者,其中过半数已经患病5年以上。
在医学界研究出有效的治疗方式之前,躁郁症患者会被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极不人道的野蛮修正。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行为规矩。
《自由的囚徒》源于一位患有躁郁症的医学博士佩里,辗转于各个精神病院时,在偶尔清醒的状态下记录的珍贵手稿。
他曾是哈佛大学医学院的新秀,前途无可限量。可是,躁郁症的发作,让他失去一切。佩里在一次发病时,动手打了妻子,被送往精神病院。
这让他失去了成为哈佛医学院教授的资格,继而被吊销医师职业牌照,离婚,被大多数朋友疏远。
躁郁症把佩里从人生的顶峰,推下了命运的深渊。
“我向上帝祈祷,将来我还能记得,一旦越过正常生活的界限,踏入精神病医院之后,一道比砖石更厚的墙壁——一道由偏见和迷信筑城的墙壁便已将亲朋好友们隔绝在外。”
他在精神病院的悲惨经历,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在那里,他被拘束衣紧绑在床上,被用冰水浸泡过的床单裹身,被电击,被注射,被殴打,被迫躺在冰敷包里大小便,被喂食腐臭的食物......
抵抗只会引来更为激烈的虐待。
佩里逐渐明白到,精神病院才是真正将患者逼入绝境的地方。
“许多病人入院时只患有轻度的精神疾病,但院方所采取手段与护士及护理员粗暴的护理方式,却使他们发展成为了重症精神病患者,甚至到了无法治愈的境地。”
于是,他决心研究自己的病,观察自身与他人发病时的状态,在得以短暂自由时,收集躁郁症患者的血液,用以科学实验。
但是,佩里的病再次发作中断了他的研究。他的各种手稿辗转多年之后,到了他的女儿咪咪的手上。
咪咪6岁的时候,父亲佩里便被送去精神病院了。当她56岁时接收到父亲的精神记录手稿,拼凑出父亲曾经所受的折磨,心都要碎了。
咪咪接下来经过多年对父亲的朋友、同事以及医生的探访,逐渐将手稿整理成文。她75岁出版了《自由的囚徒——哈佛医学天才的躁郁世界》。
躁郁症患者眼中的精神病院——夜幕降临,黑夜一直持续了百年。
“监禁是这里的主基调。”
寒冷、饥饿、疲倦、虚弱、寂寞、忧郁、沮丧,这些是佩里记录最多的感受。
他一到达精神病院,就被强行穿上拘束衣,绑在床上动弹不得。作为一位知名医师被如此对待,佩里觉得自尊受到很大的侮辱。
但在这里,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为了减轻受辱的痛苦,他运用自己的高智商,以研究逃脱为乐,但每次都只会被更加紧实地束缚,直到他精疲力竭。
拘束衣只是最温和的“治疗”方式,接下来是“冰敷”——佩里被用冰水浸泡过的床单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逐渐从寒冷刺骨到热烫如火。
最无人道的是,在冰敷的几个小时里,护理员拒绝带佩里上厕所,让他就那样躺着大小便,并说这能让病人产生快感。
“在冰敷包中挣扎了几个小时后,人会由于水分与盐分的流失、持续的痛苦、浑身沾满自己尿液所带来的恶心感及极度的口渴而感到虚弱无力。没有亲历过这一切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这种痛苦。”
佩里的内心充满了仇恨和深深的绝望。但是他学乖了。他明白,反抗除了延长惩罚的时间,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只有臣服才能少受罪。
他尽量配合精神病院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任何措施。但是佩里毕竟是个躁郁症患者,尽管他多数情况下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他控制不了。
一个护理对他说:“无论意识清醒也好,处于麻醉状态也罢,我从未见过你停止过挣脱这些束缚。”
粗暴的“治疗”未曾停止过。
躁郁症下的人生转折——我在浓重的黑暗中失去方向,手中并无明灯指引。
佩里的妻子格雷塔在他进入精神病院不久就和他离婚,原因的字眼出现“残忍与虐待”——佩里发病时曾打过她。而未曾说明的原因是,格雷塔的父亲也是躁郁症患者。
父亲和丈夫都患有这种无法医治的病,曾经深爱丈夫的格雷塔,万分无奈,特别想挣脱这道命运的枷锁。她选择迅速离婚,并迅速再婚,进入新生活。
但是她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得到女儿咪咪的理解。从此母女感情慢慢疏离。而咪咪一直沉浸在对父亲的怀想当中。
佩里同样也想念他们。他知道自己有病,知道自己因为这个病变得一无所有,身体与灵魂都四处游荡。他不得不放弃对归于家庭、归于平凡生活的渴望。
一种不治之症力量的强大,足以打散曾经幸福的家庭。
躁郁症的成因与治疗——看透命运,却又不得不向它低头。
在佩里病症发作的年代,躁郁症仍未被确定发病原因。直到1949年,一位澳大利亚医生约翰·凯德经过多年研究,断言躁郁症是由于缺乏锂而引发的。
但凯德的情绪稳定药物于1970年才在美国上市。这对佩里来说已经太晚,他早在1959年就离世了。
在他得以离开精神病院之前,曾被施以一种叫做“脑叶白质切除法”的手术。
这种方法由一个葡萄牙神经生物学家埃加斯·莫尼斯提出。他认为,切除脑叶白质就能有效抹除患者的情绪,斩草除根。
“脑叶白质切除术为绝大多数患者带来了永久性的脑损伤,他们的大脑无法继续正常发挥功能。他们的人格、活力与精神被完全抹除,较之昔日的自我,可谓判若两人。”
术后的佩里,他不但失去情绪的感知,而且他那生而为人的热忱也一并消失了。最后由于这个手术的后遗症,他在浴缸中癫痫发作而溺亡。
在佩里的手稿里,记录着精神病院粗暴野蛮的所谓治疗,对患者造成的身与心的伤害;也记录着他眼看命运的翻转,亲朋好友的离弃,心一点一点碎裂的过程。
满腹才华的佩里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最艰难的时刻,他始终没有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将苦难作为人生的考题,他尽力去解答。
虽然他的自救失败了,但是他的意志却如钻石一般闪亮无比,令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