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梦到了去逝了十余年的爷爷。爷爷静静地躺着,眉眼已经下陷,我跪在旁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摇,摇着摇着,爷爷的手开始带着我的手动,我转过去向身边的人说,“快看,虽然爷爷已经不能再睁眼了,但是他还能感觉到我,他在回应我”。
梦里一晌贪欢,醒来无限怅然。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读初中,一直不喜欢物理,寒假被家人抓去补课。原本打算收拾收拾就要回老家过年了,没料到洋洋洒洒下了好大一场雪,紧接着就接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一番周折回到爷爷家,我就是那样跪在爷爷身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奶奶说眼泪不能掉在爷爷身上,不然对爷爷不吉利。那晚我睡在大奶奶家,大奶奶说,你爷爷啊,每天下午都坐在窗子边,使劲地瞭啊瞭,说“我的媛儿怎么还不回来”……
从小跟爷爷相处的时间太短,除了牵着我穿过长长的树林去街上打酸奶,我对爷爷几乎再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是没来得及跟老人家好好告别,一直成了心里的隐痛。看我长大的是邻居家的爷爷,那个疼我比疼自己外孙女都多的爷爷,总在父母吵架时把我抱开,给我做好吃的爷爷啊,咱们的老房子倾颓得已经不成样子了,看了那么多聊斋故事,我在原地兜兜转转,却怎么也不见你向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呢。
以前觉得生死才是永别,世界明明那么小,同处一片蓝天下,轻轻的一句再见往往不小心就变成了永别。前几天跟妈妈从商场出来等公交,妈妈忽然大惊小跳地跟一对母女打招呼,我费尽地想了半天才认出来这个阿姨,接着才意识到旁边年轻的姑娘是我童年的好友谷凤。到了奔三的年纪,说起一件事情来终于可以用十年八年这样的时间跨度来形容。现在的我们纵是相逢也不识,是由她母亲才想起她,进而将眼前这个已经是大人模样的女子跟记忆里不知世事、浅笑嫣然的她才对上了号。哦,没错,就是她。
乍见之下,两个人都激动地语无伦次。又坐了同一路公交,几句寒暄之后,便陷入了无言的尴尬,这时候方才后悔坐在了对面。我用手机查完路线之后,抬头看她,她在看窗外,我也将头转向了窗外。她已嫁人,有稳定的工作,再过十几天小北鼻就要来到世间。就像变了个戏法,红布还没掀起时,她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我和她们姐妹俩漫山遍野地采花、刨土、逛果园,在她奶奶家用黑白电视机看聪明的一休,他爷爷带她们姐妹去放羊,走哪我都跟着,红布一扬,我们都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无聊大人。
我们有太多年没有见面,从对方的生命缺席太久。我不知道你高考时如何煎熬,在哪里读了大学,那里的风景怎样,你又是如何遇见了你的爱人,怎样下定决心跟他共度余生,为他生儿育女。有太多的问题需要问,又不知道问这些是否礼貌,所以干脆闭口不问不谈。
从小到大一直在读书,学会了很多古诗、成语,学会了几种修辞手法,甚至还学会了几种语言,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但有一些话却越来越难说出口。我的初中班级之间等级分明,学习成绩差就会被淘汰到下个层次。每次有同学离开,我们都会给他开欢送会。在最后一个晚自习,关掉电灯,每个人点一支蜡烛,挨个对要离开的同学作最后的告白,泪花和烛光一起摇曳,那些矫情发酸的肺腑之言只适合在黑暗中吐露,涕泗纵横的花脸和情真意切的不舍在光天化日之下总是有些滑稽。当最后播完小虎队的《放心去飞》,也到了分别的时刻。过段时间在学校里碰到可能还是会嘻嘻哈哈地敲敲打打,那些诉衷肠的话却难以再启齿,但幸好曾经认真地告别过。
在我并不漫长的生命里,已经有不少的遗憾,即使在梦里都在期盼能与珍惜的人好好告别,在现实生活中仍然在一次次增加新的遗憾。
爷爷,我依然能感受到你的存在,请原谅我吧。
小谷凤,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你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像你一样好看。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