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焦黄饱腹的蒙古糜子米,江浙的炒米白白胖胖,天然带着一种甜蜜蜜的稻香,印象中由糯米脱胎换骨而来。
有事没事的时候随手抓上一把丢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做游戏一样,等细碎的渣滓一点一点化掉,好像所有的压力、烦恼和无聊也都被嚼碎了,咽下去,成了个屁,“噗”一声,放没了。吃炒米,就是吃的个开心嘛!
老人家喜欢给小孩子吃炒米,看中的就是它的便宜,健康,又不易积食。每每孩子们要出门玩耍,家中的祖母或是曾祖母总是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掀开藏炒米的大瓦缸,把满满一捧的炒米小心翼翼地灌进一个小小的蓝底白花的束口布袋,再把布袋挂在孩子白胖胖的手臂上。那孩子早就红着兴奋的脸蛋儿,扭着屁股跑出去老远,过耳的风中还粘着甩不开的叮嘱:“慢着吃啊,一定要一粒一粒一粒捡着吃啊!”我是那个孩子,我的妈妈是那个孩子,我的奶奶也是那个孩子。
炒米是平民的零食,最配的当然是老百姓的吃食。
比如糖水。蓝边粗瓷碗,碗要大,要深,方能泡发炒米的香、甜、棉。碗底铺白糖,抄炒米入碗,浇微沸白开水。简简单单,就是一碗江浙小户百吃不腻的甜点。糖水炒米,妙就妙在它在显山露水的清香中磨合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甜蜜。一旦白水触及炒米,凝练其中的稻香瞬间被解锁激发,田蛙声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在温水的作用下,炒米发出嘻嘻索索的收缩声,白糖融化,一碗糖水白得像冬天的第一场积雪。尝一口,却是温暖而甜蜜。一切的味道都温柔到见好就收,这是你永远不会惦记的味道,然而一直怀念。
再如炖蛋。家常的葱花炖蛋入锅前倘若能撒一层炒米同蒸,那滋味,绝不会叫你失望。待炒米被蒸汽软化,懒洋洋地趴满蛋面,吸饱了油,通体金黄诱人。用勺子挖一口,一面是土鸡蛋的滑爽不腻,一面是炒米的软糯粘牙,还有葱花久嚼之后微微的甜,最朴实的几样食材仿佛造就了五位一体有乾坤挪移的奇迹。是谁说一定要山珍海味!
我的爷爷可是做炒米糖的好手。炒米、黑芝麻、花生、桂花、陈皮,小小一块炒米糖可不容小觑。上好的绵白糖加水熬煮,一柄大铁勺不断地在锅里搅动,白糖不断融化,过不一会儿就成了蜂蜜色的清澈糖稀。加入秋天新收的桂花,“咕嘟咕嘟”,时不时有或大或小的气泡在最底层挣扎着上冲,还没翻出个浪花就集体阵亡。待到糖稀渐渐粘稠,色如琥珀,状如胶,把先前爆炒出香的芝麻、花生、陈皮、炒米一同下锅,隔着糖稀,马不停蹄地搅动。若是牙口好,偏爱粘牙的,这时候就可以出锅切块了。若是想要干干脆脆,咬下一口还掉渣的,就再炒一会,在我们这儿,叫把糖炒老了。冷却之后的炒米糖,咬上一口,那可叫真正的酥香啊,全是传统小吃那种不油不腻的香,教你迫不及待再来一口的香,根正苗红的中国味道。不过说真的,简单如炒米糖,我还没有吃过哪家的能比得过我的祖父制造。
想念炒米,已有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