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好远,就在回头的刹那,悬崖已成了梦的彼岸。
等待是一种幸福,却让人痛彻心扉。
我知道爱情于你于我,都是一种信仰。
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么一句话。
——贝子
<1>
他坐在浴缸边上,握着水里冰冷的手。叼着烟。深吸一口,用手捂住有裂缝的嘴唇。烟雾将他的伤口熏得彻底,红得透明。
他的嘴唇流着血,他的牙齿将下唇咬得破裂留下两个齿痕。凌然,决绝。浴缸里全是鲜红的一片,因气温底的原因,凝结的血块漂浮在水上,一小块一小块。犹如她的生活一小段一小段,等待着热量将它们溶解。
水里躺着一个女子。有着漂亮面孔的女子。有柔滑的肌肤,大而明亮的眼睛。她曾经抱住他的脖子叫他背回家。会在半夜的时候翻开家里的冰箱吃里面的冷饮,发出钝重的声音就像在一片寂静的森林里发出狼一般的寻找猎物的声响。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就是这样一个明亮的孩子,在自己的家里,打开水龙头,割开手上的血腕,将自己沉入浴缸,血汹涌着迅速浸红了整池的水。她躺在水里,露出鬼魅一般的笑颜。
他很忙,是个把飞机当作移动旅馆的人。他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些,也让她过得好一些。只因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今晚他不在她的身边,她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因为她知道,她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躯体,没有灵魂,没有任何的思想可言。她的思念越来越深,抑郁越来越严重。
<2>
她说思念是一种病,她已经病入膏肓。她唯一深爱的男人在两年前载着她到店里买婚戒的路上出了事。迸裂的玻璃在她的脸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以至在以后的日子她都抚摩着伤口想她的男人。想起她的男人被迸裂的玻璃碎片割破大动脉以及被火化为灰烬的情景。
他为了能让她从阴影里走出来,把她接回了自己的家里。她会在半夜里来回地在屋里转,光着脚,木质地板上传出沙沙的声音,就像秋后的落叶,又像一个人嘶哑的哭泣声。他醒过来,轻轻地将她抱住,轻拂着她的头发说,不怕不怕,你该睡了。
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叠的信笺,那是他们在一起时写给对方的信。她看着信上的文字,一个人呵呵的笑,在空寂的屋里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他又说,你该睡了。她闭上眼睛,一颗泪水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她说我的眼睛一直被泪水浸泡着,我睡不着。他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拥她在怀里。
思念是一种病,一种慢性的自杀的病。它掏空了人的思想,再慢慢的将躯体占为己有。爱情离去之后人生的意义开始变得面目全非,像死亡缠绕着的躯体,散发出颓靡诱惑的清香,她是中了爱情的毒。她说宁愿因中毒而死,也不愿因孤独而亡,她已经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快乐明朗的微笑的。让他看得心寒。没有谁会像她一样怀着对死亡的崇拜去生活着,而爱情与死亡是一个人永恒的话题。那是生与死的较量,生与死的解脱。
当爱情停止了前进的时候,死亡就会伺机上路。
永远都是如此,如此的迅速,如此的沧绝。
<3>
他给她买了一只小狗。那是他在法国赶场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作为 22 周岁的礼物。她叫它为小乖。小乖的脖子上绑着一条红细绳,她说那是小乖的生命线,它的脚爪上涂着各种颜色的水粉,她说法国人真的很浪漫。
小乖过了几天就死了。她在半夜起床的时候,拿起桌上的剪刀给小乖理指甲,却剪刀了它的血脉,小乖发出凄惨的叫声后就温顺的在她的怀里慢慢的沉睡,鲜血浸透了她白色的裙子,在深秋这个没有开暖气冰冷的房间里,因为血的缘故,她感到一丝的温暖。她全裸着身子躺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抱着睡去的小乖,喃喃自语。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是我粗心!
她的抑郁越来越重。她有时候大哭,有时候大笑,激动时会憋红了脸,沉默时会像一具雕像。躺在他的怀里时温顺得就像睡着的小乖。
他带她到医院去。地铁上,她忽然抓住一个陌生的男子发狂,苏言,你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走,我恨你,我恨死你。车上的人都朝这边看,看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眼中散发出仇恨的目光。不解,一直都不解。出门的时候她化了妆,是他帮她化的妆。他是一位有名的化妆师,可以把缺点用美丽来掩盖,结一朵小花来点缀一盆美景的男人。
他带她回家,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这是心魔,没人能解得开。
他每次出差都把她关在浴室里,放了很多的事物,很多的水,把任何可以伤害到人的利器都收拾出去。她拼命的踹着门,拼命的喊着,放我出去。
一阵阵凄烈的哭声灌满空旷的房间。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得到她。他走在路上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心碎得四分五裂。
这是何等的活着。她这是在活着,以另一种惨烈的方式像我们一样的活着。她的痛苦挣扎、呼喊渴盼,有谁能明了。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是她的脸上的伤疤让她永远都提醒自己早已随着那个男人死去,还是在心结还没有解开的时候又开始了另一个心结的开始,结成一个没有结局的永恒。
结与结的纠缠,混乱了她的意识,模糊了她对现世里一切的漠视,只记得没有心结的过去和在新的心结还没有开始形成的死亡的瞬间。一颗死亡的泪水滴在心结上,注定这场结局只能以对死亡的膜拜中继续以死亡来祭奠死亡。
<4>
她也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她会将放在床上的凌乱的衣服叠好,将被子折成三角形,像一块美味可口的三明治,会拿着抹布在落地大窗上来回地擦着玻璃,越光亮她擦得就越凶越狠。这时的她是快乐的,她甚至会哼起快乐的民谣,歌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暖暖的回荡着。有阳光的下午,她会站在阳台上,伸个懒腰,然后写字。
她曾经是某专栏作家。她写好的字会压在枕头下面,不知道这是一种习惯还是另一种暗示。
她在浴室里安静地坐着,歇斯底里也换不回她所想要的挣脱的束缚。空气好的下午,她从窗外看去,街上热闹喧嚷,小小的胡同里有摆着小摊的商贩,几个老人围着一块下着棋,几个小孩在旁边玩着捉石块的游戏,几个小女孩在扎着漂亮的蝴蝶,老妇人拿着几根萝卜在削着。她想,她们可能会拿来做一顿萝卜肉丝,当作丰盛的晚餐。来来回回的人们,有的在赶着上班,有的在享受着下班后阳光带来的暖和,高跟鞋在喧闹的胡同里发出很清脆的鼓点,一声一声敲着击着她的灵魂。
天,顿时黑了。她的灵魂无所依附。
她愣愣地趴在窗上,像小时候趴在妈妈的背上睡着一样,她慢慢的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温暖的年代。
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她刚下课,在街上喊着,妈妈、妈妈。声音清脆得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欢叫。街上的橘黄灯亮起,街上的人早已经散去如闭幕的场景。节目完了就该散场。月光透过窗帘映在浴室的大镜子上,从里面她看到一副黑白照片,里面的人憔悴得犹如一朵失去生命力颓败枯萎的花朵。
<5>
有钥匙插孔的声音。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回来并且打开了浴室的门。看着她裸露的身体,他脱下外套裹包住她冰凉的身体,把她抱到床上,喂她食物。打来开水帮她洗脚。他细致的用劲地摸搓着她的脚心,细致地犹如在擦拭着一件艺术品。
如此的专注,如此的柔情。他的眼里蓄满了泪,他知道他这样是亏欠了她的,不该将她锁在浴室里让孤独与寂寞和她撕杀,她该是多么的无助和心寒。
她知道她是拖累了他的,能有一个如此照顾着自己的男人,为何自己不曾对他表示过自己的歉意呢,她应该去爱他,可她还是如此的深爱着死去的苏言。她躺在床上泪水一滴,再一滴,最后连成线的溃败而逃。
<6>
两个月以后,她走了。自杀。在她22岁的生日。
他赶着从机场回来的时候专门叫人定做了一只蛋糕,还在花店里买了很多的橘子花。她是最喜欢橘子花的。橘子花是会让人想到生命的旺盛和坚强,是一种能给人的灵魂带来安稳和温暖的植物。她对他说。
他悄悄地打开门,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却看到了这一幕:她躺在浴缸里,水面上浮满了黯红黯红的凝结成的血块。因为天气冷的原因,水已经变得非常的冰冷。她的头仰着躺在缸边上,脸上那道深色的伤疤像在嘲讽着对死亡的胜利。她的手徒空着,绻缩成一个寂寞的姿势。白得透明,仿佛可以看到皮肤下的骨头,铮亮,僵硬。镜片凌乱的碎了一地。他看到地上倒影出很多个凌乱破碎的自己。
她是化了妆的,一如她惯有的做法。抹了浅浅的眼影,涂了薄薄的粉底,抿了一口淡淡的唇红。她的死很美丽。
<7>
他手里的蛋糕坠落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几个“生日快乐”的字体断裂成几块尸首无存的状态,等待着死亡的灵魂将它们带走。他瞬间的表情平静得如一幅风雨过后的森林。让人恐惧。他深深的感受到她的这一颗深埋着苦痛的灵魂无所依附,无法宣泄。只有伤痛到想死的人才会对自己无所谓。她一直在等待着。今天,她等到了。
他坐在浴缸边上,抚摩着她冰凉的手。他吸着烟,唇边流着血。他的眼泪滴答滴答像钟声一样砸在地板上,盛开一朵一朵绝望的凌霄花。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悲伤。他用力的握住她那开了口的手腕,用力的紧紧地按住,按住,再按住。凌霄花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旺盛,越来越鲜艳。起伏不断。连绵不绝。
当救护车来的时候,他轻轻地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将橘子花放在她靠边的浴池上。抽出枕头下面的信笺,走出门外。在街上,他看到一只狗,不知道是叫小乖还是该叫小斑点的狗在叫唤着它的伴侣,凄怯的叫声消失在空旷的大街上。潮湿的灯光将它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反复不倦,最后消失在由支离破碎的影子织成的黑暗里。
夜很冷,很潮湿。犹如晚归的影子无力摇摆。
<8>
10月22日。有雨。
今天,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想也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忽然想到“回光返照”这个词的。但我确实很清醒,清醒得想吃蛋糕。
今天是我的22岁的生日,也是我认识苏言的4周年纪念日。下雨了,很大的雨,打了很大的雷还有很亮的闪电。被关在浴室里,天很黑。我很怕。
小夏,我在想着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很想着你能回来,能赶快地回来。至少看到你我还能感到有些温暖。
水顺着玻璃流下,曲折迂回、断断续续,一截接上另一截,总是没有连成直线的时候。犹如手心中的掌纹,脉络凌乱,不知道哪一条才是通向幸福和快乐的彼岸。我的死亡线太长、太深刻,直至掌尾。
透过栏杆的缝隙,橘黄色的路灯,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蹦跳在路上,穿着雨衣,她一脚一脚用力地踩着地上的水坑,溅起一朵一朵的水花宛如在我梦中出现的打扮成新娘嫁给苏言时带在头上盛开的蝴蝶花。
闪电的光映在浴镜上,我望见了一张苍白的脸孔和一具支离破碎的影子。她是美丽的,只是现在还没有达到青春所持有的圆润丰满的通行证,总有一天会是年轻的,只要她的心不再为爱情而痛着,煎熬着,那么她就是一个别人眼中美丽、丰满、妖艳的女子。而到那时她的心也就会随着爱情死去,她的美丽青春只是昙花一现,而死亡却占据了整个灵魂,永远罩着她的全身,那不如就此结束。
没有爱情的青春,最终只会是一束刚摘下的玫瑰,不会在有养分的滋润下而更鲜艳,剩下的只是枯萎和死亡。
时钟只是在丈量着生命长短的一把尺,是魂灵所能看到的一把有关死亡的神秘的器具,那永远都不可能关闭的门吞噬着世间的美。所以我宁愿面对着死亡也不能生活在没有爱情的世界里。我的爱情已经死掉,我也只能等待着死亡。
思念是一种病,是一种变态的美,它伪装了要吞噬灵魂的目的而放出诱惑人上当的引子,让你心甘情愿的灌下去,之后一切都任由它主宰。生和死只在一念间。我想我不会再圆润丰满、美丽妖艳。别人说我是固执的,固执得犹如智牙一定要长在它认为是该长的地方上,让你疼痛、令你烦躁。
爱情是高尚的。怀着对爱情的信仰,保持着对爱情的贞操和唯一,我孤独的走过一生。
<9>
他走在雨后空荡荡潮湿的街上,深夜里唤着一只名叫小乖的小狗。潮湿的灯光将它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反复不倦,像某种动物。最后消失在由支离破碎的影子织成的黑暗里。连同他对小满隐忍而炽热的爱。
<10>
路好远,就在回头的刹那,悬崖已成了梦的彼岸。
等待是一种幸福,却让人痛彻心扉。
我知道爱情于你于我,都是一种信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