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参军
那是一九七二年的十一月,小镇的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帖出了一些醒目的标语:“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当兵光荣,当民兵同样光荣”、“当兵服役,保卫祖国”。几个穿军装的人,也不时在街上佯徜-------招兵开始了!
平时比较清寂的街道一下热闹起来。那时候当兵可是个天大的好事,除了是每个适龄青年寐梦以求的愿望。有参军孩子的家庭,个个都感到非常的荣耀、满足、光彩。那家人出门胸都挺的高些,说话嗓门也高些呢。
我当时正在读高三。那时,读书跟玩似的,一会儿学工、一会儿学农,再一会儿是义务劳动,惭愧,真没学到什么知识。但恰好是那会儿国家刚才开始搞什么教育整顿,喊提高教学质量,所以学校对学生的学习抓的还挺紧的,纪律也加强了。我们不少适龄的同学心都痒痒的,好些人都跃跃欲试,想去试试,但学校不让我们去,所以只有干羡慕的份。这里面,就有我。
回家和爸妈说起想当兵,他们当然非常支持,于是张罗这给我到镇里报名。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到政审这一关被卡住了。卡住的理由,是“社会关系”这一项。老爸老妈是基层单位的干部,老妈这边的家族系列并无问题,问题出自老爷子这边——一个我只是听说、从未谋面的姑父,他的家庭成分是——“地主”。说起来真是荒唐,姑父本人早年就参加了工作,是湘西龙山县人民银行的行长,还是个党员。当年这个事没有影响到他,现在却影响到我,真叫人啼笑皆非!好在在供销社供职的母亲与镇委领导关系不错,经过她的努力,镇里的书记紧急安排外调。结果反馈消息是:姑父刚刚解放了。有惊有险,政审过关。
那是个雨后的晴天,阳光灿烂。几个军人来到我们学校,那时我们都叫他们“首长”,他们是接兵的首长。他们一来,就与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关在办室里神神密密地谈了好一阵。尔后,教导主任满脸笑容推开我们班的教室们,点名我、刘键和潘宏高三人去办公室。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了------“当兵有门!”
在那个简陋的办公室里,我认识了在我以后整个部队生活里曾真诚关心我、帮助我的良师益友:蔡凤歧指导员。他中等个,相貌清癯,脸部如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分明,尤其是那双目光如电的深陷的大眼睛和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给人以级深的印象。他是河北人,说着很标准的普通话。他告诉我们,这次他们招的是特种兵,要求很高的。他基本上都在问我,多大的年纪啊,有什么爱好啊,学习如何,家庭状况怎样啊等等,把另两个同学都冷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为他们部队的文艺演出队物色对象呢。这里的一番考察,实际上决定了我今后整个部队生涯的基本状况。
接着异乎寻常的顺利。体检、着装、待发。穿上刚发的斩新的绿军装,浑身洋溢着骄傲,走起来脚上,像安了弹簧一样的,一蹦一跳的。我们家族是有几十好人,我是我们这个大家族里第一个参军入伍的,就像是放了一颗卫星。亲戚朋友们上门恭喜的、道贺的络绎不绝,热闹非凡,爸妈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奶奶更是高兴的有点糊涂了,成天里嘴里喃喃有词,不知说些什么。去学校和同学们告别,满眼都是大家羡慕的目光。我收到了不少的日记本,那时兴那个,同学门把自己的依依不舍的话、祝福的话都写在了扉页。咳,岁月流转,后来我们家几次搬迁,那些记录着儿时无比纯洁友谊的见证也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了。当时的感觉,就是晕晕乎乎的,就像是做梦。
换装到出发,只有几天的时间。这期间,蔡指导员他们几位对我们进行了最初的入伍教育。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关于我们去的这个部队的性质,说是“特种兵”,非常光荣的。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特种兵”,就是修建铁路的“铁道兵”。后来,听说不少的战友对此还蛮有情绪。说是“走对了路,进错了门”。但我倒是没有,年轻人的不谙世事与当兵的幸福与喜悦,充斥了我整个胸怀,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二是蔡指导员亲自给我们教唱的哪首歌。歌名现在已经忘记了,但歌词和旋律我却一直没忘记:“我参加解放军穿上绿军装,我走进红色学校扛起歌名枪,鲜红领章两边挂,五星帽徽闪金光.......”
出发的日子终于来到,小镇轰动了!街两边已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乡下来了很多人,到处是流动的人群、躜动的人头。欢乐的锣鼓声、人们的嘈杂声、简直把个小镇掀翻了天。那天,完全成了当地一个盛大的节日庆典。那年我们镇和公社一共验上了两百多名兵,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一朵大红花。在公社集合整队后,我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步行到小镇的大桥边上车。战友家里的人们一直陪着队伍走到了桥边。车,缓缓启动了。在两傍流动的人群里,我看见了奶奶,老人家眼噙着泪花,颤巍巍地挥动着手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涔水河欢快地随同着车辆行驶,右侧翠绿的青山仿佛在招手致意。站在车厢里,望着渐渐远去的小镇,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再见、故乡。
车,开出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