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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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唤云夜合,是云国最后一位公主,我的姐姐合欢虽不与我同胞,却与我有同样的容貌,这容貌生来仿佛就是个诅咒,让我们姐妹从此天人永隔。

因为这容貌,我捡回来一条命,我的皇姐为了保护我,香消玉殒,为了成全她的心愿,后来我变成了合欢公主,世间再无夜合。

我还记得那一年云国难得的风光秀丽,有些烟雨江南的味道,百花绮丽,云卷云舒,我还是云国最肆意妄为,傲倪天下的夜合公主,我的皇姐合欢却端的是仪态万方,生而婉娈,是云国所有贵族女子的楷模。

可是我的父皇却异常的疼爱我,对阿姐不闻不问,他最常对我说的便是夜合最像父皇,也最像你母妃。我与姐姐的名便都是为了纪念他与我们母妃的恩爱缠绵。母妃在我出生后便自缢了,也有人说她逃走了,我的父皇一直囚禁着她。但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对我好的那个人是我的皇父。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我与合欢同为母妃所出,父皇却向来对姐姐不闻不问,我却也不想明白,那时的我也只知道仗着父皇的宠爱挑衅合欢,因为我讨厌她与我有一模一样的容颜,我们的容颜据说都像母妃,足以倾城。

我生来不爱与那些贵女相处,我也同父皇一般视众生为我所用,强者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弱者只能被欺凌。姐姐却不同,她温婉高雅,是所有贵族谦谦公子梦中的仙子,可望而不可及。就光性格与气质,也无人会认错我们。

可是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为了成为合欢那么努力,我也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合欢,沉溺在作为合欢的时光里。

我认识他时,他已与姐姐暗生情愫,当初我听闻他只是一名流国质子,我只是想他有什么资格娶合欢?他定是怀有目的。我拿起鞭子便打算教训那个狂妄之徒。可直到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合欢为什么唯独对他亲眼有加。

我虽与合欢不甚亲厚,她却很是迁就我,对我的很多行为总是一笑而过,或许就是这样宽容大度的她才会替我去死,她只大我两岁,却对我容忍至极。我还记得她离开我时温柔的对我说,合儿,姐姐就是要保护妹妹的,不过你要代替姐姐作为合欢,好吗?和流连暨在一起,成全姐姐,你也会幸福。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合欢对我生命的意义,我终于懂得她的心,我亏欠了她一条命,于是我发誓变成她,包括牺牲我所有的一切和合欢最爱的暨哥哥在一起。我开始模仿她,她离开我很久我才发现,我只是太想念她了,所以导致我变得很像她。

那时父王并不知道我还活着,对于我的离世他沉痛了,一向心狠手辣不重情感的他把自己关在上合殿七天七夜,我却不能告诉他我还活着,我答应过合欢,我要作为她活着。

举国同悲,我虽不与那些贵族相处,却也让他们怜惜,我是这云国唯一抵抗父王的势力了,还有我与合欢倾国倾城的容颜。我的宫女们个个哭的泪眼汪汪。我宽慰着所有人,包括自己。我渐渐变成了良善又高贵的合欢,不知不觉中。

合欢的葬礼上,我发现流连暨异常的伤感,他对我说,合欢,杀死夜合的凶手我一定会抓住,那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何为我如此肝肠寸断,我只觉得他定是不忍看合欢,也就是现在的我悲痛。他的眸子那么坚定,眼中的痛意显露无疑,我迷茫了。

我一鞭甩向他的那一天,他只是冲我翩然一笑,依然茕茕孑立,有一种孑然一身的滋味。他说,你便是夜合公主?

我不言不语,看到他这模样我简直诧异了,他一定是妖孽,能够迷惑人心。我连忙收住眼光落荒而逃。他却在我心中经久不散。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本该死的是我,合欢却意外替我挡住了那一剑,我真不明白是谁如此恨我入骨,重兵把守的夜合殿,竟然会有刺客,那个刺客到死也没有交代什么,我把他的肉剁成了肉酱命人抛之荒野喂狼,他杀死了我的合欢,就该永世不得超生。幕后黑手的命,我此生定会讨要到底,不死不休。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发现那是臣相所图的一场阴谋,他想要我死,只有我死了,我的父皇才会改变传位给我的想法,却不料死的是合欢,可是也改变了我做女皇的命运,他也为此被流连暨千刀万剐。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合欢死后,我有一日在流暨的上离殿瞧见一幅画作,那分明是我,手扬皮鞭的我!我竟有些好奇,他为何提了这歌,还把我画的惟妙惟肖,许是他觉得我死的可惜了!

我由衷赞美,“暨哥哥,你把夜合画得甚美。”

他只是抿唇一笑,不言不语,却看着有些黯然神伤。

良久他叹,“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我好奇的问他,他为何如此感慨。

他缄默,复又说,“世间只有一个夜合,独一无二的夜合。”

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明明是合欢的心上人,缘何对我如此。

我瞬间有些想逼问他,可我又想到如今我已是合欢。

他看着我纳闷的模样,轻抚我的长发,“欢儿近日竟有些颇似公主夜合。”

我愣了愣,“我与夜合本就一模一样。以后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我的好欢儿,只有你懂我。”他抱起我,情意绵绵,像要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他欲带我入床榻,我有些怕,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合欢。

他见我这般模样,只是轻笑,“欢儿,我自不会在娶你之前坏你名声。”

原来他没碰过合欢,听他此番话,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在心里暗想,合欢让我与他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合欢定是爱极他的,那些日子我都看到眼里,所谓的帮,定是帮他回国?

于是我开始想尽一切方法,让流暨摆脱质子的身份,父皇对“我”的态度变了,他仿佛想透过合欢看到我。

在我多次的请求下,他终于答应释放暨。

连暨却冲我脾气!“欢儿你明知道我的计划,你也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如今你为何让我回国!你明知道我此番故意为质,只是为了让云国俯首称臣!”

我亦是震惊,他竟想吞并云国!虽父皇暴戾,我们的国家却一直国泰民安。流国虽兵力仅次于云国,却在土壤上得天独厚比云国富饶,却是这番心思!

合欢阿合欢,为何你竟让我这般为难,你那么笃定我会。为了一个连暨,竟然想要抗衡父皇!

我从小就得父皇亲自授业,他告诉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假如有一天我凌驾于他之上,他亦不会作响。

难道这一切都是命运!

我生来就是为了助流连暨一统天下!

后来的后来,我终究是为了他负了国家与父皇。

自那一日我与他争执后,他已有两日不曾来寻我,这日却听合欢的宫女绿乔说,“公子暨即将启程回流国!公主可要送他一程!”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破坏了他的计划,他定是怀疑合欢对他的情了!不!我不能让他质疑合欢的爱。

我骑着快马去追赶他!他眼中闪现流光,望向我的眼光里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惊艳,“合欢你几时会骑的马?”

糟糕,我心下一紧,公主合欢从不会骑马!却又故作淡定。

我莞尔一笑,“暨哥哥,既要与你比肩,怎能不会骑马。”

他笑了,笑得有些肆无忌惮,本就长得好看的人,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迷惑人心!

我复又说,“丝萝非独生,原托乔木。”我言之凿凿,又带着几分悸动。

他只是笑。却是明了我话中深意,临别时方对我说,“定不负卿。”便策马奔腾而去。

我们终究冰释前嫌。

我冲他嫣然一笑,他是在对我承诺。我助他得天下,想来我们之间互不相欠。

合欢,我终究会达成你所愿。

那时的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合欢,还是为了自己,难道我也爱上了流连暨?

这一日后的第二年,我年方十八,作为合欢我已双十年华,公子暨登流国王位并收复诸侯国的消失传遍整个云国!众人皆言云国岌岌可危!父皇却丝毫没有畏惧,却也没有当初的威严,仿佛合欢作为我死后,他渐渐变得衰老了。我有些心疼他,那是我的父,亦是我的老师。我只能用合欢的身份接近他,安慰他。

终有一日我得知一个秘密,他说,“欢儿可知父皇为何父皇有那么多儿子,却独爱合儿?”

我摇头。

他说,“欢儿你自小便像个公主,没有男儿的睿智,而你的哥哥们,只想着孤的皇位,却半分没有一颗王者之心。只有合儿,最像你们的母妃,她打小便聪颖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又最像我,善于谋略,合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所以孤最爱她。孤的王国没有了合儿,便没有了希望,胜者为王,假如有一日流连暨得到云国,孤相信以他对你的情感他定会善待你。”他有些疲惫的让我退下,仿佛已经预见了一切。

我的眼眶早已打湿,眼泪仿佛就要夺眶而出,自小不爱哭的我却有些小女儿的情怀了,莫不是我模仿合欢太甚。父皇,女儿终究是对你不起。可是你爱的夜合,必须取舍。

我爱上了流连暨,或许从第一眼见到他,我便像合欢一样爱上了他,只是我此刻才发现。

合欢终究有一样是赢了我,流连暨。

可是最后,她却死了。

我想,流连暨很快便会来到云国,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不费一兵一卒的得到天下,这些年,我也早已暗中筹谋了一切!想来父皇终究是有些知晓的,他却放任我如此,所以他说流连暨会善待我。因为以他的个性他要的只是云国,他不是个暴戾的人,自然会善待我。

父皇,合儿定会让你活着,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暨来的那一日,我的父皇当着我的面吞下相思尽,那是云国最毒的毒。

这一日,流连暨只带了一名谋士来到云国,父皇却只是静坐在上合殿,仿佛他早已料到今日。

我走上了这条路,别无选择,我凝眸望向父皇,“父皇,退位吧!云国的势力早已在我手中。自此你可以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或者可以去寻找母妃。”我以为我那么说,会给他一丝安慰。

他却拿起一瓶东西一饮而尽,仿佛甘之如饴。

我悲恸的大喊,父皇!

相思尽,意味着相思,死前脑海中会浮现爱人生前的模样,却令人受到锥心之痛。我的父皇到死也念念不忘那个一丝也不爱他的人,他喃喃自语,“璎珞,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他又看向我,“欢儿,父皇此生没有对不起谁,唯独对不起你的母妃与合儿!我没有保护好自己最爱的女儿。”

我忍住泪,在他耳畔轻语,“父皇,我是夜合,你最爱的夜合,你不要离开合儿!”

他随即释然的笑了抚摸着我的发,像个真正的慈父,“父皇的合儿,最像父皇的合儿不能哭,父皇不能照顾你了,你活着就好,我也该去向你母妃和你姐姐赎罪了,父皇这一生太多罪孽了。”

他闭上了眼,我的泪也戛然而止,父皇的夜合不能懦弱。

流连暨皱着眉,仿佛对我不起,他的眸子有些晦暗,透过眼神在向我传达安慰。

我心知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可是我却不能留在他身旁了,我不能霸占着姐姐爱的人,也不能带着云国公主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合欢,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只是你的暨我不能霸占。我决定告诉流连暨,我不是合欢,而是夜合,我始终不能那么自私,因为我始终不是合欢。

我留下一片小笺,便带上宫女绿乔不辞而别。因为绿乔说,她愿意跟随我,代替合欢照顾我。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流连暨会找了我那么多年,以至于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这过程我嫁给了云国诸侯国的公子越,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藏在姜国。

那一年,我行至姜国,我靠作画为人弹琴为生。这样的日子终究是不能长此以往,在公子越坚持不懈地示爱下求取于我为正妻的时候,我答应了。他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我被他的才情所吸引,亦被他一年的坚持所打动。

我与他过着羡煞旁人,举案齐眉的日子,姜国的人们都说公子越与夫人情深意重鹣鲽情深。他的父王母后也很是喜欢我,仍当我是公主对待。这些日子是我这一生最清闲的日子,与他弹琴作画,游山玩水。说他爱我如命也不为过,他不顾身体孱弱为我摘下冰山一角的雪星花,只因我的一句喜欢,他说,“合儿,能娶你为妻,我定是前世今生修来的福气。”

我只是笑,笑他的痴傻,笑他的纯真。

如果娶了我,花了他所有的运气,那我宁愿不曾嫁给他。

我甚至以为这样一生一世与他在一起,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可惜好景不长,我只与他过了五年恩爱的生活,他终究离我而去,我万念俱灰,这样爱我的人,为何不能与我长长的在一起,还好我还有他的一双儿女,澈与栖妤。这一年我二十有三。否则我想我会万念俱灰。他去时,还不忘我的后半生,他说,合儿,我知道你心里始终牵挂着一个人,我死后,你可以另嫁他人,至于澈与妤,让她呆在父王母后身边即可,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带走他们。

我留下了生命中第二次眼泪,这个爱我如命的男人终究离我而去了。

也正是这年,流连暨来参加越的葬礼,看见了我,我的一生在那一刻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毅然决然的要带走我,他是王,王的命令何人能不从。父王母后也只是放我离开,他们说越曾交代要放我自由。

我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告别他们。至于孩子我决定留在二老身边,做个陪伴。

我的心始终没有好起来,仍沉痛着,回到那时的云国,我始终有些颓丧,也不梳妆打扮,我甚至对暨发脾气,“明知道我不是合欢,又何苦如此!”

他只是情真意切的说,“合儿,我早发现你不是合欢,至始至终我爱的都是你!”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如何发现的,又缘何爱的是我。

他与我娓娓道来这一切,原来他接近姐姐只是因为姐姐与我一模一样,他只是不想利用我得到云国,所以选择了姐姐,他还说,合欢知道他不爱她,却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

难怪合欢临时要我留在他的身边,说我会幸福。可怜的合欢,至死也没有得到所爱之人的心,为此我还是埋冤流连暨,说他对不起合欢。

他说,他本打算这一生娶合欢为妻,看着我幸福便好,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如此境地,他却自私的庆幸活着的是我。他说从未停止寻我,却没想过我已嫁人生子。

我始终没办法与他在一起,莫说那时我刚丧夫,还生养了两个孩子,为了合欢,我也始终觉得有歉意,她为我而死,我还要霸占她唯一所爱。

流连暨只是宠着我,让着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支持。

我终于恼这个痴人,我说,“你放我走吧,合欢已死,夜合也不复存在,你我从未真正相处过,何谈爱。”

他说,“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爱上了我,他说我与合欢虽然长得一样,却截然不同,他甚至爱我的自傲,爱我的目中无人。”

我没有吭声,也许我从未想过,流连暨这样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忘记过他。

他说他已寻到杀死合欢的幕后黑手,所图,并将他千刀万剐。

我也此感到欣慰,却还是悲痛,我唯一的亲人都死了,我的夫也与我天人永隔,我这一生命运多舛。再狠心肠的人,也怎能不觉得苦。

我经常思念公子越,思念他与我的一切,久久不能自拔,我开始变得爱哭,仿佛再也不是公主夜合。

或许我真的累了,承受不起了。

又一年,在他的精心呵护下我终究服软了,我太需要一个支撑,嫁给越五年的生活已让我的心变得柔软,于是我嫁给了暨。

也许是我还惦记着他,也许是我不想颠簸流离了,也许是我感动他至始至终都爱着我,没有娶妻生子。

我就这样嫁给了这个男人,暨。

我想我还是幸运的,也许我和他的纠葛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注定了,我的前半生命运多舛,我的后半生却幸福长乐。

我与他生了三个子女,公子顷,公主合,公主欢。

后来,他也时常带我去看我与越的一双儿女,他也视如己出,我这后半生终究是圆满了。

后来,我对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他仍然像第一次遇见我时一样,笑得那样好看,星眸璀璨,只是如今他已不再孑然一身,而是同我结发夫妻,恩爱不疑。

他说,“夫人可是在对我示爱?”

他始终迷惑了我的心。

我叹,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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