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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着我睁开眼睛，围在病床边的亲戚霎时间哭得泣不成声，病房中这奇怪的氛围让我很不自在，我在脑中不断思索，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很快我就放弃了，纵使我竭尽全力，也没办法把我大脑中那些凌乱的只言片语拼成一句完整的话，正当我想要翻起身来时，妻子和儿子来到病床边，紧紧地抱住我，嘴里不停地说：“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大概过了一小时左右，四个身着手术服，神情严肃的医生进来我的病房，讲真，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四个是不是都是医生，也许只有领头的那一个是医生，其余的都是护士也说不上，他们进来之后没有多言语，把我抬到一个像床一样的推车上，接着把我推进了手术室，这一过程中，妻儿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但最后却被挡在了门口，我在妻儿担忧的眼神下被他们推进了手术室，手术灯的光照的我睁不开眼睛，我还想好好看看这个房间，但是医生给我注射了一管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物后，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后面的事我也不清楚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我再醒来时，儿子和那些亲戚们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妻子陪我，医生说，手术之后，我的身体会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事实也正如他所说，我的身体确实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在医院里待了三个月左右，我已经能自己吃饭，自己走路了，就连脑海中那些原本凌乱的词句也变得序列有秩起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身体已经可以适应医院外的生活了，自是没有再待在医院里的必要，医院方面将我的情况转告了我的儿子，我也得以回了家。
二
儿子工作忙碌，有时出差一走就是一个多月，纵使十分想念，但也无可奈何，他不在时，我时常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朝着小区门口方向望去，运气好的话就能看到儿子的车驶入小区，或是看到儿子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日子如烟般从指间溜走，溜走的日子汇成一条大河，横栏在儿子回家的道路上，于是，儿子回家的次数便越发少了，还好我的身边还有妻子陪着，天气正好时，我便带着妻子去公园散步，或早或晚，看看晨曦朝露或落日余晖。次数多了，我们便也有了彼此的朋友圈，我常与与老张头几个人一起下下棋、钓钓鱼，她也跟着李嫂她们去世纪广场跳广场舞，虽有时也乏味无聊，但也自得其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五六年，有天儿子回家，我们围坐在饭桌前，一家人在其乐融融氛围中吃完晚饭，我便与儿子坐在客厅里闲聊，酒过三巡，儿子大概是醉了，向我诉说起事业上的不顺，这还是我头一次听他说起工作上的事情，我不知何为面对此事的正确答案，于是便轻轻拍着他的肩安慰他，但看到他如此柔弱的一面，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那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些年来，儿子照顾我与妻子的同时，还要兼顾自己的家庭，这已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一直到后半夜，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工作了。
三
我就此告别了闲云野鹤的退休生活，去了儿子工作的公司上班，好在每天的工作不算太多，做起来也得心应手，而且老板因为我年长的原因，将公司领导的岗位交给了我。第一个月发工资时我发现，我的工资竟比儿子的还要高，妻子在家闲来无事，便也找了一份学校的工作，她的情况和我也大抵相同。
生活的压力减轻了，但一家人却很少能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我和妻子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随着越发年轻，工作也越发的忙碌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工作便占据了我所以的时间，纵使如此，我依然干劲十足，我心想：趁着自己年轻，再努力一把。
这天，公司新来了一位年长的同事，老板将我的领导岗位给了这位年长的同志，正如多年之前将领导岗位给我一样，同时失去的，还有属于领导岗位的高额工资， 这无疑使我的生活变得窘迫，家里还有儿子和父母需要照顾，原本安逸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
四
儿子去世了，这些年我看着儿子鬓角的白发一根根消失，看着他脸庞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柔和，听着他爽朗的声音变得稚嫩，看着他从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变成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人死之后就会回到自己母亲的身体里成为母亲身体的养分，这个过程长达十个月，直到母亲隆起的小腹变得平整，这个人便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多年之后我也会以这种方式死去，以这种方式来答谢母亲几十年来的养育之恩。
妻子的小腹慢慢归为平整，她整个人变得比以前精神得多，身材也变得越发凹凸有致，她常常站在落地镜前观察身体的变化：午饭前，洗澡后，入睡前，运动后，再后来，与其说时观察，我感觉欣赏应该更多一些，或许是深谙自己外形上的变化，她慢慢也变得自信起来，不再坐在梳妆台前自嘲自己是“黄脸婆”，追求者更是接踵而至，生活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自卑与怯懦使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也都不前一次严重，最后，我们离婚了。
我们在六月初办了离婚典礼，请了很多朋友，我清晰地记得我和她面对面站着，司仪站在一旁问我们：
“XXX，你是否愿意与你的丈夫解除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不再相见，各还本道，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她回答道：我愿意。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不再相见，各还本道，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答道：我愿意。
我们眼含热泪，回答得很干脆，伴随着庄严的典礼举行曲，我们踏着亲友们目光走出酒店大厅，到民政局归还了结婚证，我笑着对她说，这小红本本陪了咱好几十年，这要说再见了，还真挺舍不得的。
她眼神复杂，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是啊，真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谁又铁石心肠会真的舍得呢？那曾经一眼万年的爱人和彼此相伴的匆匆几十载人生。
五
等我回过头来，才发现我的生活已然烂透了，拿着微薄的工资，没日没夜的加着班，还要忍受着老板的责骂，甚至早晨上班，连公司楼底卖红薯的姑娘都坐地起价，发霉的生活没日没夜地荼毒着我，但我却还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年轻的傲气不允许我如此腐败下去，于是我离开了这个工作了三十余年的公司，毅然决然回到了大学校园进行深造。
在这儿，大都是像我一样失意的年轻人，我们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聊人生，谈理想，聊文学，谈艺术，我们一起学习专业知识，拓展兴趣爱好，在不断地学习中，我的自信一点点又重新建立了起来。
有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结束晚自习回宿舍是遇到了一个女孩，看着她清秀的脸庞，沉寂已久的心脏在此刻再次跳动起来。
我们相恋了，我们像其他情侣一样，一起滑雪，一起旅行，在操场的塑胶跑道印下一个个并列前行的脚印，在宽敞的公共课教室中传递一张张写满爱情的信件，在无数与别人相同的地点和事件中，留下了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在无常的生活中，抛下一个个只有对方能发现的锚点。
大学四年很快就结束了，我们最后也还是因为种种因素分开了。
六
高考结束，我决定报考家乡的一所中学，父亲希望我能考到沿海的大城市的中学去，因此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我冲着父亲喊道：
“考哪里的学校是我的权利，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爸！”
说完这句话，父亲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我明白多说无益，径直回了卧室。夜已深了，我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星辰点缀的夜空，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多年之前。
儿子高考结束后，放弃报考北京的中学，那天的我如今天的父亲一般恼怒，与他争辩了许久，最后......最后，我也如父亲一般，对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就凭我是你爸！”
七
我在家乡读完了中学，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当地最好的小学，六载年月匆匆过去，我也迎来了我的童年，这段日子中，过往人生的痛苦都被我忘得一干二净，那些所谓的人生目标全权被我抛之脑后，现在的我每天就守在电视机前看看动画片，和邻居家的小朋友在田间地头上奔跑玩耍，在欢声笑语中经历着我一生之中最安逸的时光。
在这份安逸之中，我慢慢衰老，直至衰老成一个婴儿，丧失了基本的生活能力，也丧失了语言能力，最终，在母亲怀中，在一声啼哭声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