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阳光明媚。
宋荼第一次见到厉观野的时候,便是在那个时节。
准确说来,不是厉观野,是宋观野。
因为改了姓氏,宋观野是宋家领进门的养子。
宋荼是个瓷娃娃,可能是常年没有晒过太阳,巴掌大的小脸也是细白如美瓷,就是少了些碧玉年华该有的血色,就连唇色,瞧着都不过是寡淡的浅浅珍珠红。
宋观野不一样,大概是应了名字里面的那一个野字,五官眉眼间皆是掩不住的张扬气息。
“以后,这就是你哥哥了。”——
宋荼的爸爸,明城大学医院院长,领着宋观野进来,只是落下了这么一句,就急匆匆地没多说一句话就走了。
想来,医院里面还是等着他这个宋大医生过去执刀的手术。
的确,按年纪,按眼下的身份,宋荼都得叫上宋观野一句哥哥了。
宋荼是宋家的独生女,外界其实都没怎么多见过这位宋氏千金一眼,都在背地里暗笑宋大医生把自个儿的掌上明珠藏得掖得太紧了,唯恐磕着碰着摔着了。
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宋荼抿了抿那浅浅珍珠红的寡淡唇瓣,然后绽出一个与那细白美瓷不太相符的笑靥来,先一步揪住了宋观野的袖子。
“哥哥好。”——
轻轻浅浅的声音,却是不难听出那掩于语调间的丝丝欣喜之意。
宋观野低下头去,看了一眼那揪着自己袖口的手,很好看,纤细白皙,就是太过清瘦不长肉,莫名地就叫人生出一抹猝不及防的心疼来。
或许,独生女也是没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的,至少,没有人陪。
满是张扬桀骜的眉眼,落于面前那张同样让人心疼的巴掌小脸上,宋观野到底是一言不发,只是也没有一把就甩开宋荼的手来。
虽然没有得到宋观野一个字的回应,宋荼却是没恼,反而越发地散出一抹难得的亮色来。
明城的天气,似乎一直都很好,还不及盛夏,只是恰到好处的不温不燥。
宋观野的性子,似乎没有那么野,就是人高冷了些,寡言少语瞧着跟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
宋家家大业大,全是祖辈打下来的江山,奈何这一辈就宋荼这么一根宝贝独苗,日日里养在那占地不知道多大的别墅区里。
那明晃晃的大门,宋荼从来没踏出过一步,落地窗外面,也不过是些日日看得腻烦了的风景。
至于宋观野的冷脸子,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暮春,正是晴好。
宋荼看着刚刚从外面回来,额前的碎发上还泛着丝丝热意,向来高冷的眉眼间都染上一抹酣畅淋漓的宋观野,第一次,却是生了羡慕。
阳光,可真好呢——
宋荼隔着那一架大大的落地窗,隔着亮晶晶一尘不染的玻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心给贴了上去。
“走。”——
宋观野还是冷着脸,一把将宋荼那贴在玻璃上的手给拉了起来,只是落下了冷冷的一个字,带着她就往外走。
宋荼抿了抿那浅浅珍珠红的唇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到底是一个字都不曾吐出来,只是提着裙摆攥紧了手心,跟着他,第一次,出了那明晃晃的大门。
阳光,很亮,也很耀眼。
似是发了疯一般,宋荼原本是跟在宋观野后面的,竟然攥着裙摆,大步地就向前跑了起来。
从来都是文文静静的宋荼,会提着裙摆,像一只出了鸟笼子的麻雀儿,欢快活泼到让人觉得心惊。
这样的宋荼,宋观野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以为,宋荼她,是被憋得太久了。
下一瞬,那欢快活泼的麻雀儿,微微踉跄了一下,攥紧了裙摆的手心跟着一松,宋荼的身子已经软软地栽了下去。
宋观野抱着面色惨白,比第一次见面更没有丝毫血色的宋荼,跌跌撞撞地就进了之前的那一扇明晃晃大门。
宋荼醒过来的时候,一翻身,却是隔着那落地窗,看见了外面大朵千瓣蔓延一片的月牙白。
是荼蘼,大朵大朵色白而香的荼蘼。
只一眼,宋荼便爱上了那像极了她的荼蘼。
宋荼也是第一次见着那样的宋观野,靠着那落地窗,单膝撑着身子,就这么坐在那一角。
像宋观野,又不像宋观野,一片凌乱不堪的萎靡,眉眼间初见的那般张扬气息,似乎再窥不见一丝一毫。
纤白的指尖,缓缓捂住了心口,宋荼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来,眼皮有些沉重,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观野撑着手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却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一步步拖起了步子。
宋荼睡得很沉,细白如美瓷的小脸,透明得仿佛下一瞬就该接近透明了。
原来,如此。
一只大手,轻飘飘地覆在那小脸的上方,宋观野缓缓地俯下了身子去。
然后,隔着那手背,落下轻淡得触不到也抓不着的一吻。
后来,宋家,再也没有了那一个叫做宋观野的存在。
宋荼其实不知道,宋观野被领进宋家来,从一开始,就是她的爸爸,为她而做的准备。
宋观野的心脏,是换宋荼的命。
睡了很久,宋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面,很真实又很缥缈,有人拉着她,在粲然的阳光下面,酣畅淋漓地跑着跳着笑闹着。
只是最后,画面一转,却变成了白茫茫虚无的一片。
又是一年的暮春。
宋荼抱着一大束开得正艳的荼蘼,去了那一个阳光下都会让人冷得发颤的地方。
踮着脚尖,宋荼探出一只手来,洗洗碎碎的金黄色光线,从指缝儿间调皮地溜了过来,撒了一地。
真好,她现在已经可以尽情地,酣畅淋漓地,在那阳光下面跑着跳着打闹着了。
宋荼以为她会笑的,只是下一瞬捂着心口的手,攥紧了衣襟用力到指尖都微微泛白。
身后,那摆着一大束荼蘼花的墓碑上面,正中间刻着隐约可见的三个大字,宋观野。
原来,荼蘼,是春天最后盛放的花。
开到荼靡花事了。
若是荼蘼花开了,意味着,春天也就结束了。
荼蘼荼蘼,来生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