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三秋近 林钟九夏移
——咏大暑古诗赏析
王传学
大暑,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二个节气。《通纬·孝经援神契》曰:“小暑后十五日斗指未为大暑,六月中。小大者,就极热之中,分为大小,初后为小,望后为大也。”斯时天气甚烈于小暑,故名曰大暑。“暑”是炎热的意思,大暑,指炎热之极。这时正值中伏前后,中国大部分地区为一年最热时期,也是喜热作物生长速度最快的时期。
中国古代将大暑分为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世上萤火虫约有二千多种,分水生与陆生两种,陆生的萤火虫产卵于枯草上,大暑时,萤火虫孵化而出,所以古人认为萤火虫是腐草变成的;第二候是说天气开始变得闷热,土地也很潮湿;第三候是说时常有大的雷雨会出现,这大雨使暑湿减弱,天气开始向立秋过渡。
大暑期间,中国民间有饮伏茶,晒伏姜,烧伏香,喝羊肉汤等习俗。
唐代大诗人杜甫的《毒热寄简崔评事十六弟》(节选),描绘了大暑时节夔州一带的酷热情状:
大暑运金气,荆扬不知秋。
林下有塌翼,水中无行舟。
原诗很长,共二十八句,节选的是开头四句。
这是杜甫在大暑时节写给崔评事的一首古诗。当时正是唐代宗大历元年(公元766年),诗人正漂泊在西南的夔州。第二年春,诗人又给崔评事写了一首七律,希望崔评事有空能多陪陪他(杜甫母亲姓崔,崔评事可能是其表弟)。由此可见,二人兄弟感情甚好。
一二句“大暑运金气,荆扬不知秋”,“金气”,秋气。“荆扬”,荆州与扬州一带,即长江中下游地区。大暑运行着秋气而来,荆扬一带却尚无一点秋意。这两句概括描写了夔州大暑的气候特征,虽然已经临近三秋,却是没有一点秋意的迹象。菱州暑热可谓一个“毒”字。火盛金微,毫无秋意,故人与物皆困于酷暑。
三、四句“林下有塌翼,水中无行舟”,“塌翼”,谓热不能飞。树林之下有无精打采的垂翅小鸟,长江之上热得连一艘行船也没有。
这两句具体描写了夔州大暑的炎热程度。林下的鸟儿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长江之上连一艘行船都没有,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当然是大暑毒热所致。诗人并没有直接写暑热,却是从侧面通过人与物的行为,让读者感受到暑热的猛烈。
纵览全诗,语言谨严,心态悠然,通过极简省的笔墨将一幅夔州大暑图展示在世人的眼中,是描写大暑诗中的极品佳作。
唐代诗人元稹的《咏卄四气诗·大暑六月中》,写诗人大暑半夜纳凉时的所见所感:
大暑三秋近,林钟九夏移。
桂轮开子夜,萤火照空时。
瓜果邀儒客,菰蒲长墨池。
绦纱浑卷上,经史待风吹。
首联“大暑三秋近,林钟九夏移”,“林钟”,为六吕之一。黄钟之所生,季夏气至,则林钟之律应。“九夏”,夏天。大暑来了,秋天也就不远了,“林钟”律音起,夏天就要过去了。大暑节气之后的第15天或者16天便是立秋节气,所以说,大暑到来,秋天也就近了。这一句使人徒生伤感,因为最热闹的夏天,就要落下帷幕了。
颔联“桂轮开子夜,萤火照空时”,“桂轮”,月亮。写诗人大暑节气夜晚的所见所感。他看到了星河皎洁,月光澄明。在如此炎热的夏季,诗人在漫漫长夜热得睡不着觉,子夜时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屋外纳凉。明月多么皎洁,将子夜照得亮亮的。更让人惊喜的是,他看到了其他季节看不到的萤火虫。荧光点点,在酷暑中给诗人带来无限的浪漫和清凉。
颈联“瓜果邀儒客,菰蒲长墨池”,写诗人在大暑节气,准备好了甜瓜、水果、菰米等食品,准备邀请有学问的朋友来做客。菰和蒲长在墨池里,菰米在夏天有消暑的作用,在古代它是六种稻谷中的一种。
尾联“绦纱浑卷上,经史待风吹”,写的是朋友还没有来的时候,诗人就卷起红色的纱帐,躺在床上休息。尽管天气十分炎热,可诗人还在想着:我得看看这些经史典籍,不能等着清风来翻阅它们吧!
北宋诗人黄庭坚的《大暑水阁听晋卿家昭华吹笛》,写出了大暑节气诗人听玉人吹笛的感受:
蕲竹能吟水底龙,玉人应在月明中。
何时为洗秋空热,散作霜天落叶风。
这首诗写于北宋元祐三年(公元1088年),当时黄庭坚等文友聚在驸马王诜的府邸水阁,听侍女昭华吹笛。其时正当大暑节气,天气酷热,他们以听笛声来消暑。 一、二
一、二句“蕲竹能吟水底龙,玉人应在月明中”,是说,侍女昭华的蕲竹笛声,婉转悠扬,穿透水下,就连深潭底的游龙也跟着吟唱。这位吹笛的玉人应该来自广寒宫吧,带我们进入到一片清凉的世界。这两句交代了大暑节气诗人听昭华吹笛的感受。
“蕲竹”是湖北省蕲春县的主要特产之一。用它做的竹笛、箫管,音质清幽柔和,有细水下幽潭、珍珠落玉盘之妙。蕲竹笛声之美之妙,不但令人陶醉,仿佛置身于广寒宫,也令潭底游龙陶醉。这两句从侧面烘托了昭华吹笛技艺之精湛,高妙绝伦。
三、四句“何时为洗秋空热,散作霜天落叶风”,诗人感叹道:什么时候为人们洗尽这高空的暑热,散落下来化作霜天落叶之秋风呢?这两句交代了大暑节气诗人良好的祝愿,祝愿凉爽的秋风早点到来,炎热的暑天早点过去。
纵览全诗,由笛声到玉女,由暑热到秋凉,奇思妙想,意境高远,使人如临清泉,如入广寒,一扫暑热之难耐,带我们进入到一个艺术空灵的境界中去。
北宋诗人司马光的《六月十八日夜大暑》, 表现了大暑之夜诗人悲凉的内心感受:
老柳蜩螗噪,荒庭熠燿流。
人情正苦暑,物怎已惊秋。
月下濯寒水,风前梳白头。
如何夜半客,束带谒公侯。
这首诗,大致作于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到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司马光隐居洛阳之时,整整15个年头,他“门外真堪置罗雀”,一心只著古今书。他给朝廷的唯一答复是:“坐享俸给,全无所掌”(《乞西京留台状》),投身小筑、专意著述。甚至把自己的田庄都命名为“独乐园”。可是这位已过天命之年的股肱名臣,真的就乐得起来吗?
首联“老柳蜩螗噪,荒庭熠燿流”,写大暑时节的环境与诗人的心境:老去的柳树上,知了聒噪地鸣叫;荒废的庭院中,萤火虫如流星般点亮夜空。本该是扶桑高炽、南雀舞衡的日子,诗人的内心却似这榆柳之上的蝉鸣虫响,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月明如襟似练,把影子投到这荒亭深院的池塘里,照见的,只有自己好似倦蔓虬藤一般,老迈的身躯。 如果不是远处那宛若珠玑星斗、拂树生花的萤萤流火(萤火虫),这样的大暑之夜,几乎让他透骨生寒……
颔联“人情正苦暑,物怎已惊秋”,诗人运用人与物、暑与秋、冷与热的对比,影射了自己内心的寡淡凉薄,人情的苦热又怎不是他内心的焦灼?万物的清冷又怎抵得过他心底的寒意?毕竟,大暑过,立秋凉。曾经,疏懒成性的门僮趁自己无心料理家务,不扫庭院、不葺花草,以至于野草滋生都会引得他牢骚反感(“我已幽慵僮更懒,雨来春草一番多”《闲居》),更何况是如今眼见变法弊咎丛生却无能为力了。诗人虽闲居一隅,却无时无刻不心系国事,他虽对新法(王安石变法)不满,却又无法重返京师,只能枯眼垂目任凭这风光流转、人老白头。一个正“字”、一个“已”字,消磨了多少志气,囚禁了多少时光?
“月下濯寒水,风前梳白头”,若不是眼见风前的白首凌乱,大暑时节的沐浴之水又怎会月下生寒呢?诗歌的颈联,看似是写解凉之意,实际上是以水之“寒”衬托心之“悲”,对仗工整,情感真挚。此刻的他,形容枯槁,心如死灰,哪怕是笔下那写满古今兴废的皇皇巨著,恐怕也难遣他内心的苦楚。
尾联“如何夜半客,束带谒公侯”,诗人用典,写出自己的心愿渴慕。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后汉甄丰这位“夜半客”一般,位列两班,重整朝纲,攘除腐弊,吐气扬眉,可叹自己已然时日无多了……
全诗没有像元稹、白居易等人的作品那般,从节气时令处着笔,满纸的赤阳溽热、梦长书香,而是将自己的政治失意、宦海沉浮融入季节的环境和所塑造的意境当中,饱含着政治家伤时感事、忧民忘家的坦荡襟怀,读来大气磅礴。
写水寒暑热的时令,也是写水深火热的民情,更是写白首丹心的心境。数句之内,让人不觉伏案唏嘘、涕泪横流。
一年后(1086年)的九月初一,司马光因病逝世,享年六十八岁,谥号文正。一生温良刚正的司马温公,终于能放下一切,享受这如梦的一枕清凉。梦里,是盛世繁华,梦外,是朗月落花……
南宋诗人曾几的《大暑》,表明自己在大暑炎热环境中仍坚持读书、认真治学的态度:
赤日几时过,清风无处寻。
经书聊枕籍,瓜李漫浮沉。
兰若静复静,茅茨深又深。
炎蒸乃如许,那更惜分阴。
在大暑节气诗中,曾几的这首《大暑》诗,较为工稳、平和、中正。比起司马光的《六月十八日夜大暑》,格局上虽然稍逊一筹,但文气上却比其他大暑诗浓很多。
大暑为一年中最热的节气,中午烈日则更甚,直热得诗人不禁发出感叹:“赤日几时过,清风无处寻。”这炎炎烈日何时能够过去。门外屋内更是一点风儿也寻觅不到,大地热得让万物纹丝不动。这句极言大暑之热,是为下文做铺垫。
颔联“经书聊枕籍,瓜李漫浮沉”,首联写屋外的远景,是虚写;颔联则是写屋内的近景,是实写。
诗人一边枕着书午休,一旁冷水泡着瓜李,这样静谧的时光,让人感受到诗人安静的内心,以及他对于生活极简化的态度。正如孔子对于物质生活的要求: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诗人身上体现了儒家知识分子对于精神的不懈追求,对于物质的极简化。
颈联“兰若静复静,茅茨深又深”,“兰若【rě】”,梵语音译词。指林中寂静处;佛寺。“茅茨”,茅草盖的屋顶;亦指茅屋。诗人用两个“静”对两个“深”,进一步表现了诗人淡泊名利、认真治学的人生态度,颇有隐居红尘深处、闭门读书的意味。
尾联“炎蒸乃如许,那更惜分阴”,诗人首尾呼应,继续概括虚写炎热之状依然如故,但却阻挡不了诗人珍惜时光、认真读书的心。
诗人在恶劣的环境中仍坚持读书,锤炼意志,值得称道。